文章信息
- 孙文军, 曲淼, 田青, 唐启盛
- SUN Wen-jun, QU Miao, TIAN Qing, TANG Qi-sheng
- 唐启盛教授治疗抑郁障碍的学术经验
- Experience in the treatment of depressive disorder of Professor TANG Qi-sheng
- 天津中医药, 2016, 33(1): 1-4
- Tianjin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16, 33(1): 1-4
- DOI: 10.11656/j.issn.1672-1519.2016.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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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 收稿日期: 2015-07-21
唐启盛教授从事中医药防治脑病的临床、科研、教学工作30余年,是全国第五批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指导老师、北京市第四批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指导老师、北京市首届中青年名中医。他长期从事抑郁障碍、焦虑障碍、脑血管病、认知障碍、帕金森病等神经精神疾病的中医药研究,尤其在抑郁、焦虑相关疾病的研究方面成绩斐然。在抑郁障碍的诊疗方面,他临证经验丰富,辨证功力深厚,运用方药灵活,临床疗效显著,受到患者的一致好评。笔者等跟师数载,对唐教授治疗抑郁障碍的学术经验有所体悟,兹整理如下。
1 辨识病机——病机之郁与情志之郁唐启盛教授认为,抑郁障碍属于郁病范畴,与癫证、失眠、百合病、脏躁等也有一定联系。古人对郁的论述有两类:情志之郁与病机之郁。病机之郁指一切人体气血津液等淤滞不通而生的疾病,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言:“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丹溪心法·六郁》载:“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以及首先提出郁证病名、明代医家虞抟所著的《医学正传》载:“或七情之抑遏,或寒热之交侵,故为九气怫郁之候。或雨湿之侵凌,或酒浆之积聚,故为留饮湿郁之疾。”而情志之郁是指情志抑悒忧郁的疾病,如《景岳全书·郁证》曰:“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
唐启盛教授指出,此二者概念的内涵有所不同,应加以区别[1]。如明代医家张景岳所云:“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病机之郁是由于各种病因致使脏腑功能失调,而导致的人体气血津液等淤滞不通,所谓因病而郁。而情志之郁则是因为情志的抑悒忧郁,而导致一些躯体症状的出现,所谓因郁而病。后者与抑郁障碍的发病特点比较一致。
情志之郁又有怒郁、思郁、忧郁之不同。张景岳云:“自古言郁者,但知解郁顺气,通作实邪论治,不无失矣。兹予辨其三证,庶可无误。盖一曰怒郁,二曰思郁,三曰忧郁”,“忧郁病者,则全属大虚,本无邪实,此多以衣食之累,利害之牵,及悲忧惊恐而致郁者,总皆受郁之类……此其戚戚悠悠……神志不振……凡此之辈,皆阳消证也,尚何邪实?”
唐启盛教授认为,张景岳所描述的忧郁与今天所谈的抑郁障碍关系密切,本病由衣食、利害、悲忧等造成的情志不遂而来,多见虚证为主,实证为次,与怒郁、思郁的病机有所不同,其证候和治法也有所区别,应当在此基础上,结合当代抑郁障碍发病的临床特征进行证候的判定,并据此进一步制定治疗的方法。
2 厘定证候——证候规律与肾虚肝郁证候研究应当深入地对疾病进行观察,通过分析、总结才能认识疾病的本质,才能洞察某一疾病的证候规律,而这一过程若借鉴流行病学、统计学、数据挖掘等多学科的知识,有机交叉融合,则能得出更加准确的结论。唐启盛教授发现数据挖掘中的聚类分析和贝叶斯网络技术在数学建模和处理复杂系统问题上具有独特的优势,于是引入抑郁障碍的中医证候学研究中来。
在北京市东西南北中的十家医院进行原发、首发的抑郁障碍的中医证候学观察,建立数据库后,运用数据挖掘技术进行数学建模[2],提取证候要素,组合证候类型,将数学方法与人工经验、中医理论相结合,最终提取了抑郁障碍的6个主要证候类型:肾虚肝郁、肝郁脾虚、肝胆湿热、心脾两虚、心肾不交、心胆气虚,在此基础上制订了诊疗标准《抑郁症的中医诊疗方案》。研究还发现,肾虚肝郁证是抑郁障碍中最常见的证候类型,占所有证型的26%,这一结果与之前的理论研究和临床发现结果相符合。
因此,唐启盛教授在临床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肾虚肝郁的证候,认为抑郁初起多为所愿不遂而气机郁结,久则五志七情皆能化火,化火则暗耗阴血,阴血亏虚则神失所养。肾主骨生髓,脑为髓海,古称泥丸宫,为元神之府,神机思虑之正常有赖于肾精脑髓的滋润濡养,若肾精亏虚,则脑神失养,神机失用。且肾水不足,不能生肝木,而渐成肾虚肝郁之证。在临床上也发现,许多抑郁障碍患者除情志抑郁、胸胁闷满之外,还具有健忘不寐、志意不坚、反应迟钝、倦怠疲乏、腰膝酸软、性欲减退、烘热盗汗的症状,与此肾虚肝郁的病机相契合。
3 确立治法——益肾调气与辨证论治本病病性属本虚标实,病位在心肝脾肾。治疗原则当标本兼顾。治疗应该依据不同的证候而确定益肾调气、疏肝解郁、清肝利胆、补益心脾、交通心肾、安神定志等方法[3]。唐启盛教授针对肾虚肝郁的证候特点,提出“益肾调气”的治疗方法。益肾者,补益肾精,而涵盖了温肾阳和滋肾阴;调气者,疏达气机,而包括了疏肝解郁和调理三焦。
唐启盛教授发现,临床所见的抑郁症患者往往是数证并见,并非单纯一证。如肾虚肝郁证中往往兼夹有湿热或痰热、食积、瘀血,因此应当“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针对不同的病机变化进行相应的干预,区别治疗次序,抽丝剥茧,逐层解决,最终以益肾调气法收功。例如抑郁日久,气郁化火,热与湿合,而成肝胆湿热,此时尽管有肾虚肝郁的症状及体征,但治疗上不可一味蛮补、徒增实邪,而是应当先清利湿热、消食化积、条畅气机,待实邪已去,再伺机扶助正气、益肾填精。
调神之法应贯穿治疗的始终。抑郁之病,本得之于情志不遂、思虑过度,一者神机郁滞,不得畅遂,二者阴血亏虚,神失荣养。五藏各藏神,肝藏魂、心藏神、脾藏意、肺藏魄、肾藏志,五藏之神,为人体神明活动的不同表现,神属阳,为气所统,气机郁滞则神机亦郁滞。神潜藏于阴,有赖于阴血的滋养荣润。阴血不足,则神失所养,而神不安宁。唐启盛教授善用安神之法,或养心以安神、或补肾以安神、或重镇以安神、或怡情以安神,务使神机如常,则抑郁可愈。 在治疗过程中还时时顾护脾胃,以脾胃为一身气机运转之枢纽,脾之清阳升、胃之浊阴降,则脏腑气机升降如常,三焦气机通顺,肝之疏泄、心之发散、肺之敛降、肾之收藏皆能正常。否则妄用寒凉滋腻,则碍脾伤胃,中焦窒塞,气机壅滞,化火生痰,反而使郁者更郁,病情加重。
4 经验方药——颐脑解郁方唐启盛教授在多年诊治抑郁症的经验中,逐渐总结出了针对肾虚肝郁证的经验方颐脑解郁方[4],其组成如下。
柴胡15 g,栀子10 g,白芍20 g,郁金20 g,刺五加60 g,珍珠母30 g(先煎),磁石20 g(先煎),山药20 g,黄连5 g,生甘草10 g。 全方中重用刺五加益肾填精、安神益智为君。刺五加与人参同属,有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的作用。入肾经,性温而功善补,重用以治肾精亏虚之证甚好,《名医别录》对此药有记载:“补中益精,坚筋骨,强志意,久服轻身耐老。”
柴胡主入肝经气分,善疏肝行气解郁;郁金主入肝经血分,既能疏肝行气以解郁;白芍养血柔肝、缓急止痛,三药合用为臣,疏肝与柔肝并用,理气和血并行,有疏肝理气、和血止痛之功。珍珠母,《中国医学大辞典》中记载:“兼入心、肝两经,故涉神志病者,非此不可。”功能益肝阴、平肝潜阳,与白芍相须为用,补益肝之阴血、平肝潜阳,养肝体以助肝用。磁石主入肝肾,功能补肾益精、镇潜浮阳、聪耳明目,与刺五加相合补益肝肾、聪耳明目之力增,与珍珠母相合顾护真阴、震摄浮阳。上三药同为佐药。
又以山药防珍珠母、磁石之质重碍胃;少佐栀子、黄连以清气分郁火、除烦热。甘草调和诸药,以防黄连之苦寒而为使药?合而用之,标本兼治,共奏 益肾调气、解郁安神之效。加减之法。失眠多梦、心悸怔忡、心神失养者,重用夜交藤50 g以上以安神;神疲乏力、气短懒言、自汗者,加生黄芪30 g,生白术20 g益气健脾固表;胸胁脘腹胀痛者,加香橼15 g,佛手15 g疏肝解郁、理气和中;脘腹痞满、嗳气纳呆者,加甘松15 g,绿萼梅15 g,砂仁20 g开郁醒脾和胃;心烦失眠、急躁易怒者,加灯心草20 g,夏枯草20 g清心火、泻肝火而除烦热;胁肋满闷、急躁易怒、躁扰不宁、舌红苔黄腻、脉弦滑数者,为肝胆湿热,加龙胆草10 g,胆南星15 g清利肝胆湿热;易惊、心悸较甚者,加生龙骨30 g,生牡蛎30 g以镇静安神;虚烦不寐、心悸、舌红少苔等心肝血虚甚者,加酸枣仁20 g,柏子仁20 g以补心阴、益肝血,养心安神。
5 验案举隅患者女性,49岁,北京某大学附中教师初诊(2014年6月24日):主诉:反复情绪低落8年。现病史:患者2006年因家庭纠纷出现情绪低落,烦躁易怒,表情呆滞,于首都医科大学北京安定医院诊断为“抑郁障碍”,服用喜普妙(西酞普兰)1个月后症状明显减轻,随即自行停药。2009年再次出现上述症状,再次就诊于安定医院,服用怡诺思(文拉法辛)治疗,抑郁症状再次缓解,持续服药至2012年,遵医嘱逐渐停药。今年3月份患者又出现情绪低落,兴趣减少,易早醒,犹豫不定,为求中医治疗来本院就诊。刻下症见:情绪低落,兴趣减少,疲乏,食欲不振,行事犹豫,眠差,二便调。中医望闻切诊:面色晦暗,少气懒言,舌淡边浅痕苔薄白,左脉沉细关略大,右脉沉缓。既往史:否认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史,否认心脑血管疾病史,否认外伤、手术史。其母有轻度抑郁病史。中医诊断:郁病肾虚肝郁。西医诊断:抑郁状态。治法:益肾调气法。方药:颐脑解郁方加减:柴胡15 g,刺五加30 g,栀子10 g,郁金15 g,白芍15 g,夜交藤20 g,茯神10 g,远志10 g,酸枣仁15 g,合欢皮10 g,山药20 g,生甘草10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按:该患者为反复发作的抑郁障碍,曾服用多种抗抑郁药物,有过临床缓解,但停药后即反复。此次就诊目的是通过中药治疗稳定病情,防止复发。病起于情志不遂,神机郁滞,肝气不舒,郁而化火,故见情绪郁闷、烦躁易怒,此为病初起之证。病情反复发作,久则耗伤阴血,肾精亏虚,故见倦怠、兴趣减少,肾主藏志,肾虚则志意不藏,故行事犹豫不定;心血亏虚,则血不舍神,而寐不安。故治疗以益肾调气、清热养心安神为法。 二诊(2014年7月1日):病史如前,情绪低落、行事犹豫、兴趣减低均较前明显好转,易惊,头枕部紧箍感,双手心发热,四肢麻木,食欲不振,二便可。舌脉如前。前方减山药,加青礞石15 g,珍珠母30 g,夏枯草15 g,黄连3 g,继服7剂。
按:服药后阴血得养、气郁得畅,故诸症均减。然仍有易惊,是为心神不宁;手心发热,是为阴血亏虚而致虚热上扰,故以青礞石清热坠痰、珍珠母重镇安神,夏枯草清肝泻火、黄连清心泻热为治。
三诊(2015年1月30日):患者服上方后症状缓解,随后自行停用中西药物,半个月前因家庭琐事再次出现情绪低落、心情郁闷、兴趣减少、快感丧失,倦怠懒言,悲伤欲哭,自行口服黛力新、罗拉、肉蔻五味丸等,无明显好转,现潮热汗出,口干耳鸣,眠差梦多,易醒,醒后难再入睡,便秘,小便可。舌红苔白,边有齿痕。脉沉细数。柴胡15 g,炒栀子10 g,青礞石15 g,郁金15 g,黄连3 g,夜交藤30 g,柏子仁15 g,酸枣仁15 g,生甘草10 g,刺五加30 g,焦三仙各15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按:患者二诊后症状缓解,此次复因情志刺激而致病情反复,潮热汗出,口干耳鸣,眠差梦多,均为阴血亏虚,而虚热扰动所致,故以栀子、黄连、青礞石清热涤痰,以柴胡、郁金疏肝解郁,以刺五加益肾填精,以柏子仁、酸枣仁滋养心血,夜交藤安神定志,焦三仙清食化积,以其脾胃本虚,防食积而生热化痰。生甘草可调和诸药,又与焦三仙相合,一补一攻,调和脾胃,以固其本。此标本兼治之法。
四诊(2015年2月3日):病史同前,情绪平稳,纳眠均改善,睡眠时间延长,仍有梦多,口干,气短,便秘,小便可。舌红苔少,边有齿痕。脉沉细数。上方加党参10 g,磁石15 g,制首乌10 g。继服7剂以巩固疗效。
按:服药后症状明显缓解,是阴血得养而虚热得清,然邪虽去而脾胃仍虚,故加党参以健脾益气;再加何首乌以养肝肾之阴治其本;磁石重镇安神以治其标,以调神之法贯彻始终。全方务在继续益肾调气、清热养阴安神,巩固疗效,以防复发加重。
[1] | 曲 淼,唐启盛. 抑郁症与中医郁证的关系探讨[J]. 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04,27(1):11-13. |
[2] | 唐启盛,曲 淼.抑郁症中医证候的贝叶斯网络研究[J].中医杂志,2008,20(11):1223-1225 |
[3] | 唐启盛,曲 淼.抑郁症的中西医结合治疗[J].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2009,29(3):283-231 |
[4] | 许 芳,唐启盛,李小黎. 益肾调气法治疗产后抑郁症的随机对照临床研究[J]. 北京中医药,2013,32(3):200-2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