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闫召凯, 展照双
- YAN Zhaokai, ZHAN Zhaoshuang
- 《王孟英医案》载温补致误原因探析
- Explore and analyse on the mistake caused by wenbu in the Medical Case of WANG Mengying
- 天津中医药, 2019, 36(1): 37-39
- Tianjin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19, 36(1): 37-39
-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2-1519.201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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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 收稿日期: 2018-08-21
温补一法源于《内经》,《内经》云:“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1]后世医家对温补法有很大发展。张仲景继承了《内经》,在其建中类方剂中就体现了温补二法。金元时期李东垣,善补脾土,被后世称为“补土派”;朱丹溪强调“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擅长滋补阴液,被后世称为“滋阴派” [2]。明代薛立斋强调“命门为元气之根”,更重视强调温补肾阳,赵献可亦以温补命门见长。张景岳是温补学派的代表人物,首创“阳常不足,阴本无余”,其更重视对于命门的温补,对温补元阴、元阳之说,议论透彻[3]。在张景岳之后的李中梓扩大了温补法的具体运用。清代不少医家对温补法亦有所发挥,如王孟英、叶天士、何廉臣等对温补的论述都使温补学说日臻完善。然随着温补学说的发展,温补之风盛行,其造成的结果体现在了诸多方面。医者妄用温补,病家只喜温补。因补致病,导致了大量误诊误治[4]。王孟英曾云“病于病者,十之有三;病于医者,十有六七”。
王士雄,字孟英,是晚清著名的中医学家,尤精于温病学,是继叶天士、薛雪、吴瑭之后的温病学派代表人物。王孟英一生著作及评注参订他人之作甚多,且流传颇广。代表作有《温热经纬》、《随息居重订霍乱论》、《随息居饮食谱》等,还积累了大量医案,整理而成《王氏医案》三编。王孟英医案的特点是记录详细,理、法、方、药完备,自成特色,深为医家所推重[5]。上海名医陆士谔先生对《王氏医案》评价云:“前贤医案,惟王孟英案最为善本。……编印时孟英及身亲见,……读者因见症之准确,惟撰方之灵巧,进退变化,不越规矩准绳,故读此书胜读名家医案多多也。”近代医家张山雷云:“孟英临症验灵,处方熨帖,自古几无敌手。”[6]温补法,临床治疗时最为常用。然温补之法,却被医家病家过分的使用。无疾而喜食温补,年老病者只顾其虚在王孟英医案中数不胜数,王孟英极力反对此种滥用温补行为,曾云:“投之得当,硝黄即是补药,投而不当,参、术皆为毒药……补偏救弊,随时而中,病无定情,药无定性,顾可舍病而徒以药之纯驳为良毒哉?”[7]《王氏医案》中记载了诸多前医误诊误治后而被王孟英治愈的医案,据统计,在《王氏医案》中误诊误治的案例达到了352例[8]。误诊的原因多种多样,误用温补、误用滋阴、误用清热,误用燥湿等。今笔者试图对部分误用温补的医案进行分析。
1 无病者妄用温补在《王氏医案三编》卷二中记载了蒋氏妇无病妄用温补的医案[9]。蒋氏妇患一奇病,“痰自少腹突冲而上……四肢渐行牵掣,口极渴,而溺如沸汤,食减少眠,形日消瘦。”诸医皆认为是痰火所致,皆以治痰,然治疗却无有疗效。王孟英通过详细辨证,认为其致病非痰火为患,应是长期服用过多温补之药所致。通过仔细询问,从其丈夫夫口中得知该妇人本无疾病,然已年过四旬,尚未有子,便服用补药,以求得子,仅仅紫河车就已服用几十具之多,更别说其他的补药了。王孟英闻之,便心中了然,本无疾病,服用温补,药不医病,药力积聚在体内,成为火毒,“愈种子者翻种病矣”。过服温补之药,其火毒并非一般药力所能达到,王孟英以豆腐皮包吞紫雪丹,并配以紫草、土茯苓、绿豆、玄参、海蜇、荸荠、金银花、竹沥、甘草服用满月而愈。
温补之风自古盛行,不论医者还是病者总以温补为最好的治病办法。医者当无证可辨时,便开处温补方剂,美名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在此医案中,蒋氏妇女并无疾病,但因其不孕,盲目服用温补之药,因其无病,药力无法排出,积聚体内成为火毒。火毒上攻,“自少腹突冲而上”,似奔豚之状。火毒灼津,故四肢渐形牵掣;火毒耗伤肝血肾精,水不涵木,而致肝阳上亢,肝火乘土,故而少食;热扰心神则少眠。王孟英以豆腐皮包吞紫雪丹搜刮其体内深藏之火毒,盖因豆腐皮有清热润肺、止咳消痰之功;患者补药服用的时日太长,其病“岂寻常清凉之剂所能愈者”,故王孟英用上药配合紫雪丹,盖“考古惟有紫雪能搜剔身藏之毒火”。并配以紫草、土茯苓、绿豆以清热凉血解毒,玄参、海蜇、荸荠养阴生津,金银花引内伏之热毒透达于外,竹沥清热化痰,甘草调和诸药。张山雷曾赞王孟英“善以清药起奇病”,洵非虚语。
2 年老病者妄用温补《王氏医案续编》卷一中记载了黄莲泉家戚妪病痢疾一案[9]。病者年老患痢,医者见其年老,并未详加辨证,只是舍病顾虚,一味进行温补,造成了“渐至少腹结块,攻痛异常,大渴无溺,杳不知饥,昼夜百余行。”病至危重,始请王孟英诊治。通过详细辨证,王孟英诊为内有积热。痢疾已有数日,体内缘何一派热象?此必前医妄用温补所致。待其查看前处方,皆是参、术、姜、萸等一派温补之药。王孟英云,前医只是见到患者年老就用补法,见到痢疾便想到止痢,其并没有明白疾病痊愈的道理,只知道病患年老体虚,并未看到邪盛则实,终致重病。虽已病重,但病患并未出现呕哕的症状,尚可治疗。便处肉苁蓉、川楝子、芍药、黄芩、黄连、橘红、石斛、山楂、神曲、延胡索、绿梅、鳖甲、鸡内金、五灵脂、海蜇为药。待病情稳定后,继续服用驻车丸,逾月便痊愈。
王孟英云:“夫痢疾古称滞下,明指欲下而涩滞不通也,顾名思义,岂可以首补之品,更滞其气?燥烈之药,更助其虐乎?”本案中,前医只是看到了患者年高这一个因素,并未看到邪实的存在,不细加辨证,认为因虚致痢,妄用温补之剂。只补不泻,没有看到其导致痢疾的邪气原因,犯了虚虚实实的错误。对于医者只用温补,王孟英曾言:“病未去而补之,是助桀也。病日加而补峻,是速其死也。”痢疾之病,过早收涩,邪气不去,积于少腹而成结块;已成之结块阻碍气血运行,不通则痛,遂疼痛异常;痢疾本就因泻下过多耗伤阴液,服用温补之剂,更伤津液,以致大渴无溺;“吐下之余,定无完气”,泻下过度,耗伤胃气,故杳不知饥;邪虽聚于体内,然正气尚存,欲逐邪外出,以致昼夜百余行。若呕哕与泻下并见,则为噤口痢,病情危笃。此病患并未出现呕哕症状,病情虽重,尚可救治。故王孟英用肉苁蓉补阳,石斛、海蜇养阴,川楝子、橘红、延胡索行气止痛,芍药缓急止痛,黄芩、黄连燥湿清热,山楂、神曲、鸡内金消食和胃,五灵脂活血止痛,诸药合用,患者病情稳定。然泻下伤津过度,又加患者年老阴液本就不足,故服用驻车丸一月余,方才体健恢复。作为医者不可仅仅着眼于年老这一因素,而忘记了疾病的产生由邪实造成的这一因素,认真辨证,方可无误。特别是年老人患病,更不可一味温补,或是一味去邪。
3 冬季病者妄用温补《王氏医案续编》中载有鲍继仲冬季发作哮病医案[9]。鲍继仲患有哮病,每于冬季发作,前医以虚寒论治,造成了病情严重。王孟英诊之,见其“脉滑苔厚,溺赤痰脓”,遂开知母、天花粉、冬瓜子、杏仁、浙贝母、茯苓、滑石、栀子、石斛而安。孙渭川令侄亦患同样的病证,王孟英诊之,见其“口渴头汗,二便不行”,遂与生石膏、陈皮、浙贝母、茯苓、知母、天花粉、杏仁、紫菀、海蜇等药而愈。还治疗一耳姓妇人病哮,其自以为受寒所致,频饮烧酒,以致“不但病加,更兼呕吐泄泻,两脚筋掣”,病情加重。当王孟英询问病者,其依旧认是由受寒所致。对于此不懂医学胡乱自医的病者,王孟英当即纠正曰:“汝何愚也!见证如是,犹谓受寒,设遇他医必然承教”,在小寒之候,他医若误以为有寒,投姜附之药,则“汝命休矣”,遂处以北沙参、生薏苡仁、冬瓜子、丝瓜络、竹茹、石斛、枇杷叶、浙贝母、知母、栀子、芦根、海蜇、莱菔子为方而愈。
哮之为病,已发多实,在辨清虚实的基础上,发作期尤当辨别寒热之属性[10]。在该3个医案中,疾病都是在冬季发作,不通过详细辨证,前医便认为是此原因诱发哮病的发作,故而温散之药便出现在医者笔下。然王孟英通过辨证,皆诊为其内有火热,均为实证。故而使用清化痰热、肃降肺气之法,并辅以养阴之药而愈。
4 病未愈者妄用温补《王氏医案》卷二中载有陈足甫夏季外感后咳嗽案[9]。陈足甫体质素虚,夏季外感后,诸症消失,惟咳嗽不止,导致饮食亦日渐减少。他医诊断,认为是病后体虚所致,以温补法进行治疗,然“滋阴潜阳,久服不效”。王孟英诊时发现患者虽有虚损,然外感余邪并未清除,余邪留于肺,阻碍气机肃降而致咳。虽有正虚,然图滋补,于祛邪无补。王孟英遂先开药清除余邪,后补其虚,患者不久便康复如初。
此案是虚人外感后,久咳不愈。他医只是看到了患者平素虚弱,故一味的进行补虚,并没有看到仍有余邪伏在肺脏。王孟英极力反对医者治疗年老体弱之人采取舍病顾虚的做法,曾云:“凡病未去而补之,则病处愈实,未病处必愈虚,以未病处之气血,皆挹注病处也。”余邪未清,导致肺失宣肃故而久咳不愈。治疗虚人外感的病症,要确认病邪完全祛除后,方可进行滋补,不可在病邪留恋在体内时,只顾补虚,这样病必不除。治病必求于本,然标未除时,须先祛其标。医者若只是看到虚人外感后咳嗽,而未辨别外感邪气祛未祛除,一味滋补,可反生他患,甚至诸症蜂起。
5 结论王孟英虽为温病大家,并非只用寒凉药物,温补一法其亦常用之。邹云翔[11]为此专门发表文章为王孟英辩护,他列举了12个王孟英运用温补和用反佐法治疗的病例,详细地论述了王孟英运用温补法的规律。可见,王孟英虽痛斥滥用温补之非,但他并不排斥温补之法,有人曾对其所遗留下的医案做过统计,用附、桂、干姜之方,有19案[3]。可见,药贵对证,王孟英绝无成见。正如王孟英所云:“温补亦治病之一法,何可废也,第用较少耳。世之医者,眼不识病,仅知此法,可以媚富贵之人。动手辄用,杀人无算。岂非将古人活世之方,翻为误世之药,可不痛恨耶!”[12]彭景星曾评价王孟英治病:“擅长凉润清解,然亦善用温法。”[13]然一味蛮补只会使气机更加滞塞,加重病情[14]。温补之法亦不可过早应用,如若不经仔细辨证,只是依据经验就做出结论,遂而处方用药,误诊误治的几率便大大增加。临床误诊虽不可避免,但如若在临症之时全面分析,四诊合参,便可在最大可能上减少其的发生,从而提高临床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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