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贾英杰教授从事中医肿瘤治疗30余年，常习古籍，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尤其对于中医药在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期的治疗造诣颇深，提出了“正气内虚，毒瘀并存”为恶性肿瘤的基本病机，创立“扶正解毒祛瘀法”为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期的基本治疗思路。在治疗中善抓辨治节点，动态辨治，主张采用多途径、多手段、多方法的中医药“立体疗法”模式，并从气论治恶性肿瘤，尤重气旺磨积，益气不忘行气，善用三焦疏利之法，以调代补治疗恶性肿瘤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治癌理念，并创立了院内制剂“消岩汤”。

1 维持期治疗的概念

非小细胞肺癌的维持治疗是指在完成一线治疗且疾病达到最大肿瘤控制效应后所进行的后续治疗，最大肿瘤控制效应是指疾病完全缓解、部分缓解或稳定，一般治疗至疾病进展或出现不可耐受的毒副反应，也可以理解为维持治疗是一线治疗的延伸或提前进入二线治疗^[1]。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将维持治疗定义为：在合适的初始治疗使病情控制后，为防止肿瘤进展所采取的治疗措施，包括药物、疫苗或抗体治疗等，并且应该给予较长的治疗时间^[2]。其目的是维持一线治疗的治疗效果，控制肿瘤的复发转移，提高患者生活质量，最终延长总生存期^[3]。因此，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期的治疗措施尤为重要。

2 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期的特点和中医维持治疗的优势

非小细胞肺癌进入维持治疗期的患者大多刚刚经历了手术、放化疗治疗等，疾病处于完全缓解、部分缓解或稳定状态，西医学认为，此时患者可以继续选用化疗药物、分子靶向药物、免疫治疗等用于非小细胞肺癌的维持治疗^[4]，常用的药物有贝伐珠单抗、培美曲塞、西妥昔单抗等。临床研究表明^[5-7]，维持治疗可以为非小细胞肺癌患者带来临床获益，并可以改善患者的疾病进展时间，延长中位生存期，因此奠定了维持治疗在非小细胞肺癌中的地位，并改写了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络（NCCN）指南，为肺癌患者的治疗带来了曙光。但不可避免的是，化疗药物具有毒性累加作用，靶向药物具有一定选择性，并不适用于所有患者^[8-9]。贾英杰教授认为，中医药在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治疗期具有独特的优势，一方面，对于进入西医维持期治疗的患者，可予以中药干预，减轻传统西医治疗的毒副作用，因中药具有多靶点效应，可增强化疗、靶向治疗、免疫治疗的临床疗效，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两者联合取长补短；另一方面，对于部分经过一线治疗后疾病缓解或稳定的患者，拒绝或不能耐受西医方法进行维持治疗，此时，可采用中医药进行维持期治疗，以巩固一线治疗的疗效，防止肿瘤复发转移，延长患者生存期。

3 中医药对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期的治疗

贾英杰教授寻病机、立治法，认为肺癌的病机关键为“正气亏虚，毒瘀互结”，“虚”“毒”“瘀”始终贯穿于肺癌的发生发展过程中，三者相互交织、相互影响、互为因果。正气亏虚是肺癌发生发展的内在因素，毒根深藏、瘀血内生是肺癌发生发展的特异性致病因素和病理产物。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治疗期的患者大多刚刚经历了手术、放化疗治疗等，肿瘤虽处于相对稳定状态，但恐炉火未熄，余邪有复燃之可能，仍有治疗的必要性，同时也是中医治疗的优势阶段。贾教授认为，此时机体正气内虚，余邪未尽，“虚”“毒”“瘀”贯穿其中，属正虚邪未尽阶段，故此提出“扶正解毒祛瘀法”在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治疗中的辨证施治，治疗时应掌握攻补尺度，权衡正邪力量，分而论之，使“黜浊培本”理论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3.1 黜浊培本，以抑余邪复燃

正气亏虚是肺癌发生发展的根本原因。正如《黄帝内经》所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正气不足，加之癌毒侵袭，气血瘀滞，邪毒日久积聚成块，发为癌瘤。又如《医宗必读》中记载：“积聚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肺癌维持期患者行手术治疗，使元气大伤，真气外散，加之放化疗、靶向药物、免疫抑制剂等治疗方法的介入，进一步破坏机体的免疫防御系统，加剧机体正气耗伤。可见“正虚”是肺癌的发病基础，在肺癌维持治疗的各个阶段均会伴随不同程度的“正气亏虚”。此阶段机体余邪尚未尽除，若正气不得复，则至余邪复燃，因此，治疗时扶正不忘祛邪，应根据病情分期以及正气强弱和邪气盛衰的程度调整攻补法度，以黜浊培本。

贾英杰教授认为，治疗时应坚持“始终扶正，时时攻邪，以益气为第一要务”，重在“补益脾胃之气”。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如《活法机要》中记载：“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脾胃虚弱，气血两衰，四时有感，皆能成积。”善治虚者，着眼于调理中焦，中焦失其运化，真补亦难取其成效，中焦运化如常，不补之中亦有真补存焉^[10]。因此，扶正培本关键在于补气健脾。正气亏虚者，临床症见：咳声低微，少气懒言，神疲乏力，汗出畏风，食欲不振，食后腹胀，面浮肢肿，大便稀溏等。治当扶正培本，顾护正气，方选黄芪生脉散、圣愈汤加减。用药为：生黄芪、党参、炒白术、茯苓、鸡内金、生薏苡仁、山药、炒神曲等。若气虚日久，耗气伤阴，而致气阴两虚者，酌加太子参、北沙参、五味子等；正气不足，气血亏虚者，酌加当归、生地、白芍等；正气亏虚，肝肾阴虚者，酌加熟地黄、山茱萸、桑寄生、牛膝、杜仲、女贞子、旱莲草等^[11]。

总之，扶正培本法，以“补气健脾”为主，注意临证加减，攻补适度，不宜一味使用大补之品，或养血敛邪之品，以免滋腻之品腻膈碍胃，影响气机运化。

3.2 黜浊谪邪，以利邪去正安

毒瘀互结是肺癌发生发展的病机关键。“毒”“瘀”既是肺癌发生发展的致病因素，亦是病理产物。《中藏经·论痈疽疮肿第四十一》有云：“夫痈疡疮肿之所作也，皆五脏六腑蓄毒之不流则生矣，非独营卫壅塞而发者也。”指出肿瘤的发生与毒邪蓄积日久相关。所谓“毒”可为存在于体内的有毒之邪，或是化疗药物等产生的“药毒”之邪。肺癌维持期治疗的患者经放化疗等治疗后，癌毒虽日渐衰退，但余邪未尽，毒根深藏，正如宋代《仁斋直指附遗方论》云：“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毒根深藏。”《金匮要略心典》有云：“毒者，邪气蕴结不解之谓。”虽经西医一线治疗，病情得到缓解或趋于稳定，但因癌毒仍未消散，毒邪伏于体内，耗伤人体之正气，则致气虚毒聚。此外癌毒壅滞不散，导致气机不畅，瘀血、痰浊内生，气滞、瘀血、痰浊相互胶着，化生毒邪蓄积于脏腑，留滞不去，日久发为癌瘤。若使正气得复，癌瘤得消，必将黜浊谪邪，给邪以出路，浊毒、瘀血得以消散，则邪去正安。故在非小细胞肺癌的维持治疗中，扶正不忘祛邪，将肿瘤细胞控制在G0期，以最大程度地减缓肿瘤复发和转移的时间^[12]。

在临证治疗中，贾英杰教授认为，放射线多属火热毒邪，最易耗气伤阴；临床症见：咳嗽咯痰，咽喉肿痛，胸闷喘憋，咯血，胸痛，舌红少苔、少津；治以清热解毒，益气养阴；方选千金苇茎汤合沙参麦冬汤；药选：瓜蒌、冬瓜子、桔梗、射干、锦灯笼、浙贝母、沙参、麦门冬、天花粉、石斛等。化疗药物属“药毒”，可直中脾胃，致脾胃运化功能失调；临床症见：咳嗽痰多，胸痞满闷，恶心呕吐，纳呆；治以燥湿化痰、理气和中；方选二陈汤加减。此外，药毒之邪可从寒化，表现为大便溏薄不爽，属太阴伤土，可用生姜、附子回阳救逆；药毒之邪亦可从热化，表现为大便干结伴发热，属阳明腑实，可用大黄、厚朴攻下泄热^[13]。靶向药物治疗常可出现手足综合征、腹泻等不良反应，与气血瘀滞、脾胃运化失调有关；临床症见：手足麻木、疼痛，甚至破溃、瘙痒，大便溏薄，1日数次；治以益气活血，解毒化瘀；药用：生黄芪、党参、赤芍、当归、川芎、鸡血藤、郁金、姜黄等。

3.3 疏利三焦，以畅达气血经络

贾英杰教授认为^[13]，非小细胞肺癌维持治疗期的患者除常见咳嗽、喘憋等局部症状外，也常因化疗、靶向治疗而伴有痞满纳呆、手足麻木、大便溏薄等全身症状。病变虽在上焦，但与全身气机的乘逆、邪气壅塞、三焦气机升降出入不利相关。化疗药物可直中脾胃，影响中焦脾胃运化，气机升降功能失调，有害物质不能排出体外，日久酿生癌毒，“上焦病不治传中焦，中焦病不治传下焦”。故治以疏利三焦法，以畅达周身气血经络。

贾英杰教授提出三焦逐邪法，以畅达气机，给邪以出路，开宣上焦、分消中焦、攻逐下焦，使气机归于正常，邪去正自安，气血得以复常。治疗上始终立足中焦，中焦脾胃既是气机升降之枢，亦为水谷精微运化之枢，正如《灵枢·营卫生会篇》记载：“中焦亦并胃中，出上焦之后，此所受气者，泌糟粕，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于肺脉，乃化而为血，以奉生身，莫贵于此。”^[14]在治疗上，善于配合理气之品调畅三焦，使气血流通，表里交通，上下通达。上焦阶段，常以苦杏仁、桔梗、紫苏子、桑白皮轻宣上焦，并佐以理气健脾、和胃消导之品，意在先安未受邪之地；中焦阶段，常以莱菔子、厚朴、檀香、北柴胡、枳壳斡旋中焦，并重用健脾和胃之品，以培土生金；下焦阶段，常以沉香、槟榔、乌药调畅下焦，并重视脾肾，以培土生金、金水相生^[15]。

可见，肺癌维持期证候复杂多变，不同西医治疗方法相互交织，因此，在治疗中应辨病与辨证相结合，治以解毒祛瘀，方可彰显疗效。

3.4 四诊合参，以动态辨治

贾英杰教授临证中，察舌诊脉，四诊合参，辨证施治，其中尤为重视舌诊，舌为心之苗，又为脾之外候，脏腑之精气上荣于舌，通过观察舌质、舌苔、脉象的变化了解疾病变化。舌质可以反映人体气血阴阳的盛衰，可辨癌毒由气入血、由浅入深的变化过程，观舌质可察机体气血瘀滞情况；舌苔由脾胃之气蒸化胃中食浊而生，苔之有无，常反映胃气之强弱，舌苔的变化可反映病邪的进退。如《辨舌指南》言：“苔垢薄者，形气不足，苔垢厚者，病气有余。”舌象的变化常能直观反映证素的变化，反馈治疗之效果，舌质舌苔互参，动态分析其中变化，当可揣测是否已到转方调药之时机。在肺癌维持治疗期，若患者舌质为淡红色，舌苔以薄白苔或薄黄苔为主，脉象弦实有力或滑数，病属早期，多以邪实为主，此时虚并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当以解毒祛瘀为主兼以扶正；若患者舌质红或绛红色，舌苔或黄或白，苔厚腻，脉象沉弦，病属中期，多为正气亏虚、虚实夹杂之候，需权衡正邪轻重变化，灵活调整扶正、祛邪用药比例；若患者舌质绛紫色，或紫暗有瘀斑，舌苔光剥，或霉腐浊腻，脉象多沉细无力，此时病情严重，多属晚期，多为正虚邪实，当以扶正为主，兼以解毒祛瘀^[16-17]。

肺癌维持期的治疗以“正气亏虚，毒瘀互结”为病机根本，“虚”“毒”“瘀”贯穿疾病始末^[18]。在临床辨证过程中，要紧密结合患者的临床症状和体征，查舌诊脉，四诊合参，辨病与辨证相结合，根据西医治疗方式的不同抓住关键辨治节点，掌握好“扶正”“解毒”“祛瘀”的关系，有是证用是药，辨证施治。

贾英杰教授研习古代医籍文献，结合多年临床实践经验，创立了“扶正解毒祛瘀法”为肺癌维持期的治疗大法。治疗时祛邪不忘扶正，掌握攻补尺度，维持机体阴阳平衡，治取中焦，畅达气机，每于临证而获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