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智敏教授是中国中医科学院首批中医师承博士后指导老师，是全国首批500名国家级名老中医药专家之一杨继荪教授的学术继承人。潘教授长期负责干部保健工作，学贯中西。在临床治疗中潘教授既借鉴西医诊治疾病优势，又发挥中医治病特长，常将辨病治疗与辨证治疗相结合。她总结前贤和杨继荪先生的临证经验，结合自己的临床实践，对一些常见疾病的病因病机提出自己独到见解，并形成相对应的理法方药，验于临床，疗效显著。

1 治疗理念 1.1 痰因热成，祛痰当清热

咳嗽咳痰是临床常见的病症，明代张介宾执简驭繁，在其《景岳全书》中将咳嗽分为外感、内伤两大类。潘教授认为外感咳嗽中，随着病程延长，六淫之邪皆可从热化火。在内伤咳嗽中，常见病理因素主要为“痰”与“火”^[1]。虽有医家认为痰有寒热之分，但潘教授通过总结前贤对咳痰病机的各种论述，更多地接受和继承了“嗽分六气，无拘以寒”“痰因热成”的观点^[2]。西医学认为呼吸系统的感染为咳嗽咳痰形成最常见的原因，潘教授从大量临床病例发现，咳嗽伴咳痰的患者往往表现为热象者居多，表现为寒相者甚少。正如《神农本草经疏》所言：“肺气热则煎熬津液，凝结为痰。”^[3]潘教授认为若人体气血和平，则津液流畅，痰不易成。若气血不和，则经络壅塞，内热易生，热灼津液则成痰。有感于痰因热成的观点，潘教授继承并发展了杨继荪先生提出的“黄痰固为有热、白痰未必有寒”的观点。黄痰代表热象为大家所接受，潘教授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白痰亦因火热而成，即使痰多色白呈泡沫状者，貌似寒饮，而患者临床实际往往表现以热象为主。痰热积聚日久，易致毒浊内生。因此潘教授在临床治疗咳嗽伴咳痰患者时，尤其对病程迁延绵长者，常以清热解毒为法，不轻易使用温热药物。

1.2 痰毒交阻，清肺有八味

因痰由热成、痰阻则毒生的观念，潘教授治疗咳嗽咳痰等肺系疾病时，常以清热解毒、化痰止咳为法。并在杨继荪先生常用的“清肺三斧”药物基础上，增加另外5味药物，形成清热解毒、化痰止咳的基本药方，即清肺八味汤。清肺八味汤由野荞麦根、鱼腥草、黄芩、桔梗、杏仁、前胡、浙贝母、制半夏组成。野荞麦根、鱼腥草、黄芩这3味药物是杨继荪先生治疗肺热咳嗽咳痰时常用的药物，杨先生认为此3味药物对肺热有良好的清热解毒之功，因此称这3味药物为“清肺三斧”。野荞麦根性苦、寒，《本草拾遗》《纲目拾遗》均记载野荞麦根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临床可应用于肺热咳嗽、咽喉肿痛及痈疮等。鱼腥草性辛，微寒，有清热解毒、消痈排脓、利尿通淋的功效。黄芩味苦、性寒，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止血、安胎等功效。西医学认为黄芩可治疗上呼吸道感染、肺热咳嗽、湿热黄胆、肺炎、痢疾、咳血、目赤、胎动不安、高血压、痈肿疖疮等症。潘教授临床中应用野荞麦根、鱼腥草、黄芩剂量多各为30 g，三者共奏清热解毒、清肺化痰之功，是清肺的君药。桔梗、杏仁为臣药，两药合用一升一降，宣降肺气，止咳祛痰；前胡解热祛痰；浙贝母有清热化痰止咳，解毒散结消痈的功效；半夏下气化痰，同时有和胃降逆之功，痰热较盛者用竹沥半夏清热化痰，热痰胶结较轻者可用姜半夏。临证时如遇外感发热、咽痛者，加薄荷、牛蒡子以疏风解表、清热利咽；肺热内盛，身热较著，口渴心烦者，加生石膏、知母清泻肺热；热伤肺津，咽燥口干，舌质红者，加天花粉、鲜芦根、鲜石斛以清热生津；苔白腻、头身重夹湿者，加藿香、茯苓、陈皮以化湿祛痰；伴胸脘胀闷者，加瓜蒌、郁金、厚朴、莱菔子以宽中活血、祛痰下气；痰热壅盛，胸满咳逆，腑气不通，大便秘结者，加葶苈子、生大黄、芒硝、厚朴等泻肺通腑逐痰；痰黏难咳者，加海浮石、知母清热豁痰^[4]。潘教授临床应用清肺八味汤治疗社区获得性肺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吸入性肺炎等病症见发热及咳嗽咳痰者，屡获良效。

2 典型病案 2.1 社区获得性肺炎

患者男性，32岁。2014年11月28日初诊。主诉：咳嗽、咳痰伴发热10 d。病史：患者10日前下午活动后受凉出现四肢乏力、全身恶寒酸痛，晨起后有发热头痛、咳嗽咳痰。在当地卫生所服用感冒药后头痛发热稍缓，咳嗽仍有。4日前因劳累后咳嗽咳痰发热加重，最高体温39.2 ℃，后到门诊检查，行肺部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CT）示：左下肺炎症，查血常规：白细胞15×10⁹/L，诊断为左下肺炎，经静脉滴注抗生素后发热减轻，但咳嗽咳痰仍有，遂就诊潘教授。诊查示：体温38.2 ℃，咳嗽咳痰，痰白黏，胃纳不佳，觉有上腹胀满。舌质红，苔白腻，脉滑。听诊示：两肺呼吸音粗，左下肺可闻及湿罗音。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痰热壅肺。西医诊断：左下肺炎。治则：清肺化痰。处方：鱼腥草30 g，炒黄芩30 g，野荞麦根30 g，桔梗12 g，苦杏仁12 g，浙贝母15 g，前胡9 g，竹沥半夏12g，苏梗12 g，炒陈皮9 g，茯苓15 g。共5剂。用药后患者咳嗽缓解，咳痰明显减少，前方再进3剂，后患者咳嗽咳痰消失，复查肺部CT无炎症表现。

按语：该患者感受风寒，侵袭肺卫，虽以感冒药物及抗菌消炎治疗，但表邪入里化热，煎液为痰，痰热壅阻，肺失宣降，故有咳嗽咳痰。患者就诊潘教授时已无表证，但邪热蕴内，痰热阻滞，难以痊愈，肺病及脾，复因使用抗生素后致脾胃受损，脾气不升，气不化津，痰浊更易滋生，胃浊不降，故有胃纳不佳，上腹胀满。舌质红，苔白腻，脉滑为痰热壅肺之象。所用方药以鱼腥草、炒黄芩、野荞麦根为君药，共奏清热解毒之功；桔梗、苦杏仁一升一降宣降肺气、止咳化痰；陈皮、竹沥半夏、茯苓合用取二陈汤之意，清热下气化痰，同时有和胃降逆之功，浙贝母、前胡清肺化痰，诸药合用，患者咳减痰消，终获痊愈。

2.2 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伴急性感染

患者女性，65岁。就诊时间：2015年12月17日。主诉：反复咳嗽、咯痰10余年，加重1周。病史：患者10余年前出现咳嗽、咳痰，当时未经治愈，后每于天气变冷时发作，发展成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1周前受寒后咳嗽加重，曾用止咳化痰等药物治疗乏效。现见咳嗽气急，痰多白黏，咳剧则牵掣胸腹疼痛，不思纳食，下肢水肿，舌质边紫，苔黄燥，舌下瘀筋显露，脉细弦而数。行肺部CT示：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伴左下肺炎症。中医诊断：肺胀。辨证：痰热蕴结，夹有瘀滞。西医诊断：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伴感染。治则：清宣化痰，佐以活血行瘀。处方：鱼腥草30 g，野荞麦根30 g，黄芩30 g，金银花30 g，丹参20 g，车前草30 g，鲜芦根30 g，竹沥半夏12 g，炙桑白皮12 g，桔梗6 g，苦杏仁12 g，炒枇杷叶12 g，桃仁9 g，炒陈皮9 g。5剂，每日服2次。2诊：患者咳减，气急稍平，痰尚黏，纳食略增，苔黄根腻，余症如前。原方去陈皮、枇杷叶加茯苓30 g，7剂，每日服2次。3诊：7剂后咳嗽显减，痰亦减少，气急趋平，纳尚可，舌质偏红而干，脉细数。后治以益气养阴佐清宣行瘀之品继进，患者终获痊愈。

按语：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是一种具有气流受限特征的疾病，气流受限不完全可逆，呈进行性发展，与肺部对有害气体或有害颗粒的异常炎症反应有关。研究发现炎症细胞、炎症递质及细胞因子参与了气道壁的受损和肺组织的破坏^[5-7]。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中医属“肺胀”范畴，朱丹溪提出肺胀的发生与痰瘀互结、阻碍肺气有关。清代张璐《张氏医通》认为肺胀以“实证居多”。肺胀病理因素主要为痰浊、水饮与血瘀互为影响，兼见同病。病初由肺气郁滞，脾失健运，津液不归正化而成。复因病情迁延，痰浊潴肺，肺失宣降，肺气上逆则咳嗽不止，肺通调水道不畅，饮溢肌肤则下肢浮肿。又肺不能治理调节心血运行，心气虚衰，无力推动血脉，则血行涩滞，故见舌质边紫，舌下瘀筋显露。潘教授治疗该患者时，按标本缓急原则，以鱼腥草、野荞麦根、黄芩各30 g为君药清热解毒，桔梗、苦杏仁宣降肺气，丹参、桃仁活血化瘀，车前草、鲜芦根合用清热生津利尿而不滋腻，竹沥半夏、炙桑白皮、炒枇杷叶、炒陈皮止咳化痰，诸药合用，2诊后患者咳嗽显减，痰亦减少，后以活血养阴调治固本，患者痊愈。

2.3 吸入性肺炎

患者男性，69岁。就诊时间：2014年10月22日。主诉：右侧肢体偏瘫半年，发热伴咳嗽、咯痰1周。病史：患者半年前出现右侧肢体偏瘫，当时行头部核磁共振成像（MRI）检查，诊断为脑梗死，经治疗后遗留右侧肢体瘫痪，行走不利，言语含糊，有时饮水呛咳。患者长期住院，1周前饮水后出现咳嗽、咳痰，并有发热，咳嗽痰多白黏，行肺部CT示：双下肺炎症。痰培养结果提示：肺炎克雷伯菌感染。舌质边紫，苔黄燥，舌下瘀筋显露，脉细弦而数。中医诊断：1）咳嗽。2）中风。西医诊断：1）吸入性肺炎。2）脑梗死后遗症。患者行走不利，饮水呛咳，辨证：痰热互蕴，夹有瘀滞。治则：清热化痰，佐以活血行瘀。处方：鱼腥草30 g，野荞麦根30 g，黄芩30 g，茯苓15 g，丹参15 g，浙贝母15 g，桔梗6 g，苦杏仁12 g，竹沥半夏12 g，炙桑白皮12 g，炒陈皮9 g。7剂，每日服2次。2诊：患者发热减轻，咳减，痰尚黏，纳食略增，苔黄根腻，余症如前。原方去枇杷叶加薏苡仁30 g，7剂，每日服2次。后患者发热减退，偶有咳嗽咳痰，嘱患者进行吞咽训练，半流质饮食，减少误吸机会。

按语：吸入性肺炎主要由口腔内容物或胃、食管反流物误吸所引起，是一种严重的呼吸系统感染疾病。脑卒中患者常因神志不清或脑血管病导致支配咽喉部活动的神经受损而出现吞咽能力下降，咳嗽反射减弱，饮水呛咳，排痰困难，吸入性肺炎时有发生，会严重危害患者身体健康，甚至可导致死亡。本例患者原发疾病为中风，后出现吸入性肺炎，症见发热咳嗽咳痰，属痰热蕴肺，肺失肃降。潘教授治疗此患者用鱼腥草、野荞麦根、黄芩、浙贝母清热化痰、散结解毒，并佐丹参活血行瘀，桔梗、苦杏仁宣降肺气，竹沥半夏、炙桑白皮、炒陈皮止咳化痰，使邪热趋解，痰浊得化。

潘智敏教授反复应用清肺八味汤30余年，疗效确切，对外感和内伤咳嗽伴痰热症状者治疗效果明显，潘教授擅长把金荞麦与鱼腥草、黄芩合用，作为清肺热的君药。当代名中医何焕荣教授在临床中也常以金荞麦与鱼腥草、黄芩合用，治疗痰热咳嗽，取得良好的疗效^[8]。另外，潘教授认为临床上导致咳嗽咳痰发生的疾病除了呼吸系统的细菌感染外，还有真菌感染、肺结核、肺癌、胸膜炎等不同的病因，对这类患者应查明原发病因，标本兼顾，整体论治，必要时采取综合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