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目前已成为危害人类生命健康的重大疾病。依据世界卫生组织（WHO）公布的数据，平均每年死于恶性肿瘤者高达690万人，新发病例为870万例，且数字在逐年增加。目前肿瘤治疗主要依赖于化学合成药物，但其普遍存在毒副作用大、耐药性强的缺点，因而寻找和开发新型的抗肿瘤药物已成为医药领域的研究重点。与化学合成药物相比，传统中药因其多成分、多靶点、且高效低毒的特点一直是药物研发的重要来源，在预防和治疗肿瘤方面有独到优势。肿瘤的发生是细胞增殖与细胞凋亡失衡所致，许多恶性肿瘤细胞对药物诱导的凋亡产生耐受，其主要原因是其中具有抗凋亡作用的蛋白过度表达。因此，以抗凋亡蛋白为靶点的抗肿瘤药物研发具有广泛的应用前景。本文综述了国内外近几年的研究报道，对具有抑制抗凋亡蛋白作用的中药活性成分进行化学成分归类，综述其生物活性及作用机制，为抑制抗凋亡蛋白的天然抗肿瘤新药发现提供依据。

1 抑制Bcl-2蛋白的中药活性成分

B淋巴细胞瘤-2基因（Bcl-2）是第一个被发现的抗凋亡基因。Bcl-2最初在人类滤泡样淋巴瘤中被发现，是凋亡发生过程中关键的调节蛋白，在细胞凋亡调控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目前已鉴定的人Bcl-2家族成员中Bcl-2蛋白在许多肿瘤细胞中有显著的高水平表达，且Bcl-2蛋白作为线粒体介导的内源性凋亡途径中最主要的抗凋亡蛋白，在肿瘤细胞的凋亡调控中发挥着重要作用^[2]。据报道，许多中药活性成分可以抑制Bcl-2蛋白的表达，这类中药活性成分包括生物碱、黄酮、萜类以及苷类和多糖等。

1.1 生物碱

生物碱类成分是一类广泛存在于中药的活性成分，具有潜在的抗肿瘤生物活性。Yang等^[3]研究表明半枝莲提取物（主要是生物碱类成分）对许多肿瘤具有显著的增殖抑制效果，进一步通过体内外实验证实，半枝莲碱主要通过抑制Bcl-2的表达，诱导人肺癌细胞A549凋亡。Mohamad等^[4]通过实验研究发现，刺果番荔枝是一种潜在的抗癌植物，其中的主要活性成分番荔枝碱对Bcl-2显示出高亲和力，是Bcl-2抗凋亡蛋白质家族的有效抑制剂。近年来研究发现苦参碱对许多类型的肿瘤都具有抑制作用。Jiang等^[5]通过实验研究发现苦参碱可以上调食管癌细胞中Bax蛋白的表达，抑制Bcl-2蛋白表达的同时还激活caspase-3和caspase-8，诱导细胞发生凋亡。GU等^[6]使用CDOCKER算法进行了靶蛋白的计算机模拟对接，发现苦参碱可以与Bcl-2结合，且在体内显著抑制肿瘤生长而无毒副作用。提示苦参碱可有效抑制结直肠癌肿瘤细胞中抗凋亡蛋白Bcl-2的表达，是抗结肠直肠癌的新型候选药物。

1.2 黄酮

黄酮类成分也是具有抗肿瘤作用的一类中药活性成分。Primikyri等^[7]采用生物化学和物理化学测定等多学科方法发现存在于中药中的黄酮类成分槲皮素可以直接结合Bcl-2蛋白的BH3结构域，从而抑制其活性，促进肿瘤细胞凋亡。Mu等^[8]实验研究显示中药黄连中的活性成分黄芩素可以抑制抗凋亡蛋白Bcl-2，诱导胃癌细胞凋亡。同时在皮下异种移植瘤模型中，黄芩素也表现出显著的肿瘤生长抑制作用，是胃癌治疗的潜在天然药物。ABT-263是一种与Bcl-2同源的小分子模拟物，可以抑制Bcl-2的活性，在许多肿瘤细胞中都具有显著的抗肿瘤作用，近年来受到广泛关注^[9]。Polier等人^[10]研究发现，抗癌黄酮类化合物，例如汉黄芩素、黄芩素、芹菜素、白杨素和木犀草素可以抑制Bcl-2蛋白表达，并增强急性髓系白血病细胞中ABT-263诱导的细胞凋亡。同时，汉黄芩素及相关黄酮与ABT-263联用可降低ABT-263的有效剂量，从而降低治疗的不良反应，起到减毒的作用。

1.3 萜类

中药的萜类成分具有多种生物活性，近年来萜类在抗肿瘤活性方面的研究较多。Li等^[11]研究发现分离自雷公藤的一种天然的萜类化合物雷公藤红素可通过抑制肝癌细胞中的Bcl-2蛋白诱导细胞发生凋亡；呋喃二烯是从莪术中分离的天然萜类化合物，Xu等^[12]研究发现其诱导肿瘤细胞凋亡机制复杂，亦通过抑制Bcl-2蛋白的表达而诱导肿瘤细胞发生凋亡。此外，有研究报道Bcl-2的抑制剂ABT-737和萜类成分紫杉醇联合使用可有效治疗胰腺癌^[13]。

1.4 其他

除上述各类化学成分外，从中药中分离发现的如苯丙素类、皂苷类以及多糖类等活性成分也具有通过调控Bcl-2发挥抗肿瘤活性的作用。如重楼皂苷Ⅶ^[14]、桔梗素D^[15]、土贝母苷甲^[16]、黄芪多糖^[17]、白花蛇舌草多糖^[18]、灵芝多糖^[19]等，这些化合物在抑制抗凋亡蛋白Bcl-2发挥抗肿瘤活性方面均有较广泛的报道。

2 抑制IAPs家族的中药活性成分

细胞凋亡抑制蛋白（IAPs）是一类高度保守的独立于Bcl-2的内源性抗凋亡蛋白^[20]。IAPs最初由Roy等^[21]于1995年首次从脊髓性肌萎缩症研究中发现。在迄今已发现的IAPs家族蛋白成员中，与肿瘤调控相关的是IAPs（cellular IAP，cIAP-l和cIAP-2）、X染色体连锁凋亡抑制蛋白（XIAP）、存活蛋白Survivin、黑色素瘤凋亡抑制蛋白（melanoma-IAP，Livin）^[22]。近年来，IAPs家族蛋白成为中药发挥抗肿瘤活性的重要靶点之一。

2.1 生物碱

Yang等^[23]研究发现从植物蝙蝠葛中提取得到的生物碱类成分蝙蝠葛碱可抑制各种核转录因子-κB（NF-κB）调节基因的表达，包括涉及细胞增殖的基因（cyclinD1、Cox-2和c-Myc）及抗凋亡基因（Survivin、XIAP和IAP-1）等。Li等^[24]实验表明来源于中药延胡索的活性成分延胡索乙素在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中可引起XIAP介导的p53依赖性凋亡，随着剂量和时间的增加，延胡索乙素的处理导致细胞内XIAP蛋白水平降低。Wang等^[25]研究发现从豆科槐属植物苦豆子中提取的单体生物碱——槐定碱对胶质瘤细胞显示出明显的抗癌活性，其可激活线粒体信号通路并抑制Survivin和Livin的表达，从而诱导胶质瘤细胞发生凋亡。

2.2 黄酮

Yang等^[26]通过实验研究发现存在于许多植物中的黄酮类化合物叶黄素，具有抑制IAPs的生物活性，包括抑制XIAP、Survivin和IAP-1。Xu等^[27]研究发现IAPs凋亡抑制蛋白家族成员被一种来源于拟南芥的天然黄酮类化合物二氢杨梅素处理后表达水平降低，从而诱导细胞凋亡并逆转卵巢癌细胞的多药耐药性。此外，Chen等^[28]发现药用植物淫羊藿的黄酮类成分淫羊藿黄素在抑制人HeLa和SiHa宫颈癌细胞增殖的同时对非癌性成纤维细胞CCD-1095Sk和293细胞无影响，其可通过抑制抗凋亡蛋白XIAP发挥抗肿瘤作用。Chen等^[29]探讨了黄芩素在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细胞中的分子凋亡机制。他们的研究发现黄芩素可抑制IAP家族蛋白，引起Survivin和XIAP蛋白的减少并提出了黄芩素和来源于长春花的生物碱长春新碱联合使用可产生协同治疗的功效。

2.3 萜类

Zhang等^[30]发现冬凌草中贝壳杉烷型二萜化合物冬凌草甲素可通过抑制XIAP和其他抗凋亡蛋白的表达，有效增强bromodomain和extra-terminal抑制剂在肝癌治疗中的敏感性。此外，Kong等^[31]从三角褐指藻中分离出一种环三萜类化合物KHF16，其具有强效的抗癌活性，可通过降低抗凋亡蛋白XIAP、Survivin诱导乳腺癌细胞凋亡。

2.4 酚类

白藜芦醇是一种多酚化合物，存在于葡萄、花生和浆果内。Wong等^[32]通过实验研究发现白藜芦醇可以负性调节HCT116和SNU81结肠癌细胞中cIAP-2蛋白表达。另外，Zhou等^[33]发现一种从生姜中提取的酚类化合物6-姜烯酚可抑制人胰腺肿瘤的生长，其可通过抑制NF-κB信号的传导，从而抑制IAPs家族成员Survivin、cIAP-1、XIAP的表达而发挥抗胰腺癌作用。除此之外实验还证明了6-姜烯酚与吉西他滨联合用药比单独使用更有效，其机制也是抑制NF-κB活性及抗凋亡蛋白Survivin的表达。

2.5 其他

除上述活性成分外，在中药中分离发现的如苯丙素类和多糖类活性成分也具有抑制IAPs家族成员的作用。Ishikawa等^[34]研究发现褐藻糖可抑制抗凋亡蛋白Bcl-xL、Mcl-1和XIAP，对预防和治疗原发性积液淋巴瘤具有潜在治疗作用。Wang等^[35]发现从中药五味子中分离提取的五味子乙素可以显著提高乳腺癌和卵巢癌细胞对化疗药物多柔比星的敏感性。该课题组发现五味子乙素不仅抑制了P-糖蛋白活性而且显著抑制抗凋亡蛋白Survivin表达，并由此提出靶向P-糖蛋白和Survivin可能是治疗乳腺癌和卵巢癌的一种新策略。

3 调控c-FLIP的中药活性成分

细胞型Fas相关死亡域蛋白样白介素-1转换酶抑制蛋白（c-FLIP）^[36]是1997年从恶性黑色素瘤中发现的一种高表达蛋白，其作为一种重要的抗凋亡蛋白在许多物种中广泛存在。在肿瘤凋亡发生过程中，除上述Bcl-2蛋白和IAPs参与的内源性凋亡途径，外源性途径（死亡受体凋亡途径）也是重要的细胞凋亡信号转导途径。c-FLIP蛋白作为重要的负性调节因子在死亡受体介导的外源性凋亡调控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37]。近年来，在中药活性成分抗肿瘤机制研究中，c-FLIP作为肿瘤治疗的一个非常关键的靶蛋白逐渐受到研究学者的广泛关注。

3.1 生物碱

苦豆碱是从苦豆子中分离出的天然生物碱成分，Wang等^[38]研究发现苦豆碱不仅显著诱导结肠癌SW480和HCT116细胞的凋亡，还可诱导多发性骨髓瘤细胞凋亡。在多发性骨髓瘤细胞中，苦豆碱激活了caspase-8，减少了c-FLIP的表达。Pandey等^[39]发现黄连中的主要活性成分小檗碱可以通过抑制NF-κB调节多种抗凋亡蛋白的表达，其中包括抑制c-FLIP的表达。Beranova等^[40]研究发现三尖杉属植物中分离出的生物碱高三尖杉酯碱可抑制TRAIL诱导的外源凋亡途径中c-FLIP蛋白，是TRAIL非常有效的增强剂，也是今后以TRAIL治疗为主的抗肿瘤药物组合疗法中潜在的候选药物。

3.2 黄酮

据报道苦参黄酮协同TRAIL可诱导人胃癌细胞凋亡，其机制是通过抑制STAT3信号传导，从而抑制Mcl-1和c-FLIP的蛋白表达^[41]。淫羊藿次苷Ⅱ是淫羊藿的活性成分，Han等^[42]发现淫羊藿次苷Ⅱ可以通过抑制抗凋亡蛋白c-FLIP增强TRAIL在黑色素瘤细胞中的抗肿瘤作用，即淫羊藿次苷Ⅱ可通过ROS介导的STAT3信号传导途径以及NF-κB途径抑制c-FLIP表达，增强TRAIL诱导的肿瘤细胞凋亡敏感。棕矢车菊素是一种从马先蒿中分离的黄酮类化合物，据报道它在许多肿瘤细胞中具有抗肿瘤增殖的活性。Woo等^[43]发现棕矢车菊素可显著诱导肾癌细胞凋亡而对正常人脐静脉细胞毒性很低。实验研究发现棕矢车菊素通过抑制人肾癌Caki细胞中抗凋亡蛋白Mcl-1和c-FLIP的表达诱导细胞发生凋亡。

3.3 萜类

Sung等^[44]发现来自中药雷公藤的三萜类化合物雷公藤红素可抑制c-FLIP的表达，同时对Survivin也具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另外，Lin等^[45]通过实验研究表明雷公藤红素在各种肿瘤细胞类型中显示出抗肿瘤活性，可抑制c-FLIP及其他多种抗凋亡蛋白的表达，如Bcl-2、cIAP等。紫杉醇是从红豆杉树皮中分离纯化得到的一种二萜类化合物。作为目前已发现的最经典的天然抗肿瘤药物，紫杉醇具有广泛的作用机制和显著的生物活性。Chen等^[46]实验研究发现c-FLIP在HepG2肝癌细胞中过表达，而紫杉醇可显著抑制c-FLIP的蛋白表达，深入机制研究发现紫杉醇对肝癌细胞的凋亡作用主要是通过抑制肝癌细胞内c-FLIP转录后蛋白水平的表达，而对c-FLIP mRNA水平表达无影响。

3.4 其他

除上述各类化学成分外，其他分离发现的中药活性成分如香豆素类、酚类等也具有通过抑制c-FLIP发挥抗肿瘤活性的作用。白芷素是一种来自补骨脂果实的呋喃香豆素，具有抗炎和抗肿瘤活性。Min等^[47]实验发现单独的异白芷素或单独的TRAIL对细胞凋亡没有影响，但是两者联用可以抑制细胞中抗凋亡蛋白c-FLIP表达从而诱导肾癌细胞发生凋亡。和厚朴酚是一种从中药厚朴中分离出来的酚类化合物，具有多种药理活性。Lyu等^[48]发现和厚朴酚通过靶向c-FLIP抑制上皮细胞-间充质转化介导的人非小细胞肺癌细胞的运动和迁移，c-FLIP因此可作为肺癌治疗的潜在靶点，而和厚朴酚可能成为潜在的抗转移药物或先导化合物。

4 联合用药中抑制抗凋亡蛋白的中药活性成分

近年来，中药与肿瘤临床治疗药物联合使用在肿瘤治疗方面具有广泛的开发应用前景，提示抑制抗凋亡蛋白的中药活性成分与其他抗肿瘤药物联用同样具有可期待的治疗效果。据报道抑制抗凋亡蛋白的中药活性成分联合用药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将其与疗效较好的化疗药物联用，另一种是将其与抗凋亡蛋白的小分子抑制剂联合使用。

4.1 与化疗药物联用

Nazim等^[49]实验发现麦冬皂苷B可以抑制c-FLIP诱导A549细胞凋亡。进一步研究表明，麦冬皂苷B和TRAIL联合用药可以增强TRAIL的敏感性，从而治疗TRAIL耐药型肿瘤。此外有报道苦参素也可以和TRAIL协同作用，抑制STAT3信号通路，进一步抑制c-FLIP，诱导胃癌细胞SGC7901凋亡^[41]。Wang等^[50]运用多种实验方法研究发现隐丹参酮对多种抗凋亡蛋白具有抑制作用，临床常用化疗药物阿霉素与隐丹参酮联合使用可以增强抑制Survivin和XIAP表达，从而增强阿霉素对胃癌细胞的抑制作用。

4.2 与抗凋亡蛋白的抑制剂联用

Weng等^[51]发现姜黄素诱导人白血病细胞（KG1a）凋亡，抗凋亡蛋白Survivin特异性抑制剂YM155与姜黄素共同使用显著抑制Survivin，协同增强对KG1a细胞的生长抑制作用。此外，研究表明抑制抗凋亡蛋白Bcl-2的汉黄芩素与Bcl-2的抑制剂ABT-263联用可降低抑制剂的有效剂量，从而降低治疗的不良反应^[10]。

5 结语与展望

综上，抑制抗凋亡蛋白的中药活性成分在诱导肿瘤细胞凋亡的同时，也显现出其作为天然抗肿瘤药物的特点与优势，包括多靶向性，即其可通过抑制多个抗凋亡蛋白的表达发挥抗肿瘤活性，如前面所述的苦参碱、小檗碱、褐藻糖等；也包括低毒性，即这类活性成分在抑制抗凋亡蛋白发挥抗肿瘤作用的同时对人正常细胞无明显毒副作用，如前面所述的苦参碱、淫羊藿黄素、棕矢车菊素等。与此同时，抑制抗凋亡蛋白的中药活性成分与已知的抗凋亡蛋白抑制剂或化疗药物相联合也成为其用于临床抗肿瘤的有效治疗策略。

虽然抑制抗凋亡蛋白的中药活性成分抗肿瘤作用近年来受到广泛关注并取得实验研究成果，但这些研究尚属初步，缺乏广度和深度。这类中药活性成分抑制抗凋亡蛋白作用的具体机制有待更加深入和全面的实验研究。笔者旨在通过对这类中药活性成分的化学成分和作用机制进行总结，为寻找和开发靶向抑制抗凋亡蛋白的抗肿瘤天然药物提供理论参考和提示。相信随着抗凋亡蛋白作用机制的进一步阐明和深入认识，必将加深人们对肿瘤发生发展的理解，随之发现更为有效的天然抗肿瘤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