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王琬茹, 时连存, 刘赛, 陈璐, 任志雄, 阎小萍
- WANG Wanru, SHI Liancun, LIU Sai, CHEN Lu, REN Zhixiong, YAN Xiaoping
- 阎小萍教授治疗周痹(回纹型风湿症)经验
- Professor YAN Xiaoping's experience in treating zhoubi (palindromic rheumatism)
- 天津中医药, 2021, 38(12): 1505-1508
- Tianjin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21, 38(12): 1505-1508
-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2-1519.202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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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 收稿日期: 2021-07-16
2. 中日友好医院, 北京 100010
阎小萍教授为第四、五、六批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首都国医名师,秉承焦树德教授学术思想,治学严谨,经验丰富,对风湿病疑难杂症有独到的见解。阎教授在凝练多年的学术经验中,提出补肾养肝以固本,兼顾祛风利节,且尤为注重清利湿热,并将活血化瘀通络之法贯穿始终,治疗周痹(回纹性风湿症),疗效显著。
回纹型风湿症最早于1944年由Hench和Rosenberg首次提出,又名复发性风湿症,主要表现为复发性急性关节炎、关节周围炎或关节旁炎,可持续数小时、甚至数天,发作后不遗留关节功能障碍等,症状多无明显规律地反复发作[1]。本病的病因和发病机制不明,推测可能与免疫复合物沉积、炎症小体相关基因失调等引起,全身任何关节都可受累,男女均可发病。目前尚无有效的治疗方法,国外有报道运用非甾体抗炎药、慢作用药(柳氮磺胺吡啶等)、金制剂、秋水仙碱等治疗本病,但是这些报道均为小样本观察,缺乏大数据,在统计学分析层面无法得到更为严密精确的结果,疗效也不尽如人意。Raghavan等[2]首次报道了利妥昔单抗(RTX)治疗耐药性回纹型风湿症的回顾性研究,结果显示利妥昔单抗对常规药物反应较差的患者有效,并且所有患者均获得了缓解,为控制发作提供了新的希望。
中医中并无“回纹型风湿症”之记载,观其临床表现,实属风寒湿热之邪侵袭,经络痹阻、气血凝滞引起的以痛为主症之“痹证”范畴。《灵枢·周痹》云:“周痹者,在于血脉之中,随脉以上,随脉以下,不能左右,各当其所”“风寒湿气,客于外分肉之间,迫切而为沫,沫得寒则聚,聚则排分内而分裂也,分裂则痛……发则如是。”非常形象生动地描绘出周痹的游走性、速发速止、反复发作、发则症著、止则如常等特点,这些描述与西医“回纹型风湿症”非常相似[3],故阎教授认为,治疗当从“周痹”论治。
1 病因病机 1.1 肝肾亏虚是周痹的发病基础《素问·评热病论》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正气不足是疾病发病的内在依据,正气不足,卫外不固,风寒湿等外邪易侵,血脉不通,而致痹病[4]。本病以30~50岁发病多见,男女发病比例相当。有文献报道,本病平均发病年龄为45岁[1]。中医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40岁以后脏腑功能逐渐减退。正如《黄帝内经》所云:“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肾气虚损,肾失主骨生髓之职,骨失所养,发为痹病,肝肾同源,肾精肝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肾阴精不足必致肝血不足,且“诸风掉眩,皆属于肝”,周痹表现为风证特性的游走性关节疼痛,故肝肾虚损尤著,机体的防御功能也随之减退,容易感受外邪侵袭。
1.2 风挟诸邪侵袭,寒湿之邪易从阳化热风寒湿热等外邪侵袭,客于分肉,迫切为沫,痹阻血脉之间,而为痹。《圣济总录》曰:“周痹者……夫风湿寒之为痹,本痹而不通,今乃能周身上下者,以其邪中于血脉之间,与脉流通,随气上下升降无碍也。”《增补内经拾遗方论》曰:“风寒湿气,客于外分肉之间,迫切而为沫,沫得寒则聚,聚则排分肉而分裂也……发则如是。”“夫周痹……乃风寒湿气,客于外分肉之间而然耳。”周痹的病因病机为肝肾亏虚为本,风寒湿热等邪侵入分肉之间,将分肉间的津液压迫为涎沫,涎沫受寒后凝聚不散,出现关节疼痛,乃为风寒湿热诸邪侵袭留滞所致。其特点为发作频繁,时发时止,发作部位常多关节游走,此为风邪致病特点。阎小萍教授认为痹证的热证多由人体感受风寒湿邪,而素体阳气偏盛,病邪从阳化热而成,即“阳气多,阴气少,病气胜,阳遭阴,故为痹热”之意,实为对《黄帝内经》从阳化热理论的继承。正虚邪实,寒邪久郁,或长服温肾助阳药后阳气骤旺,邪气从阳化热,故出现关节红肿热痛明显。
1.3 瘀血阻滞,经络不通《灵枢·周痹》在说明周痹症状时描述:“周痹者,在于血脉之中,随脉以上,随脉以下,不能左右,各当其所。”《灵枢·经脉第十》即指出“脉为营”,说明了人体以经脉营运气血,又经脉“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所以,当邪气客于分肉间,发生一系列病理变化使疼痛游走时,疼痛就会随经脉或上或下游走。且本病常缠绵难愈,久病入络,且热邪可迫血妄行,可煎熬阴津而为瘀。
2 治法方药 2.1 补肾养肝以治本阎教授指出,肝肾亏虚为本病发病之内因。卫气之根在肾。《灵枢·营卫生会》言:“卫出于焦。”《灵枢邪客》云:“卫气者……常从足少阴之分间,行于五脏六腑。”《难经》则称之为肾间动气。肾气不足,卫外之功亦薄弱,易于外感六淫之邪。而对于病情较重,累及关节较多,发作次数较频繁,出现与类风湿关节炎相关自身抗体者,更可能演变为典型的类风湿关节炎,治疗上则为辨证“欲尪”,注重补肾壮骨。而肝肾同源,肝主筋,肾主骨,往往骨弱筋亦弱,背损筋亦挛,故在治疗上应以补肾养肝为要,常以续断、桑寄生、骨碎补、补骨脂等补肾阳,用生地黄、熟地黄、玄参、知母等滋补肾阴。且用量用法则须视辨证并结合患者体质而定,以防寒热太过,阴阳失调。
2.2 祛风利节,尤注重清利湿热本病特点为发作频繁,时发时止,发作部位常多关节游走,符合风邪“善行而数变”的致病特点。且《素问·风论》云:“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为他病也,无常方,然致有风气也。”风邪是自然界致病的首要因素,余邪常依附于风邪袭击人体,且《黄帝内经》云:“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故寒湿热等诸邪常借助风气随之而犯[5]。故阎教授在治疗上注重祛风利节,常选用豨莶草、桑枝、海桐皮、防风、桂枝、秦艽等具有祛风作用的药物;湿热等诸邪随风侵入分肉之间,真气不得周转,湿与热搏结于内,治之应除其湿,清其热,以防湿热互结。临证见关节红、热明显者,则多用、重用土茯苓、秦艽、知母、连翘等清热解毒之品;若关节肿胀明显,或伴见平素饮食不节、喜卧恶劳,肢体困倦、乏力喜卧等不适者,又当注重健脾利湿利水。
2.3 活血化瘀,舒筋通络回纹型风湿症病程漫长,反复发作,迁延难愈,日久必入血入络,形成瘀血。阎教授一直强调应将活血通络贯穿于风湿病治疗的始终。尤其对于风邪为主致病,所谓“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气行则血行,气虚、气郁则血缓、血滞,血脉失养,肝失柔和,风内生,阻滞经络。如临证阎教授善用片姜黄配防风,一血一气,活血行气,相互引领,祛风疗痹止痛效佳;还常加入郁金、泽兰、当归、牡丹皮等养血活血之品;此外,阎教授常选用藤类药品,如青风藤、海风藤、络石藤等,取藤能达肢节之意,增强通络利节之功。
2.4 治未病思想回纹型风湿症属于“疑难病”,有小样本研究显示部分患者有可能发展为(尪痹)类风湿关节炎[6]。焦树德教授提出的“尪痹”之名,追溯到《金匮要略》曾记载:“诸肢节疼痛,身体尪羸,脚肿如脱……”其中“尪羸”即指关节肢体变形,身体羸弱,不能自由活动,渐成废人的疾病。有些痹病日久不愈,可渐渐发展为肢体关节变形、骨质受损、筋脉挛急、肌肉痿倦、屈伸不能、活动受限、身体羸弱、几成废人的尪痹。显而易见,尪痹的这些表现均是痹病晚期的表现,若待病变至此再予以辨治,犹如“亡羊补牢”,为时晚矣。中医“治未病”中指出既病防变,当疾病发生后,在处理上首先应防止病邪深入、病势蔓延,避免造成复杂而严重的后果。故在辨治“周痹”时,莫待“痹已成尪”方治之,而是要抓住“痹欲成尪”的辨治时间窗。阎教授认为,肾虚乃发病和病进之基础,临证施以补肾之时,要关注肾中阴阳之度,使其协调以达平衡,使肾坚骨充,以达减轻发病程度,减缓病情进展;辨外邪寒热尤重视从化,防风寒湿热之邪入侵、深侵,日久正虚,内生痰浊、瘀血,搏结于内。扶正气,以利祛邪;驱邪势,以抵御邪侵邪进之趋势。因此,及早及时地予以“补肾、养肝、祛风、活络利节除痹”,可防止病邪深入、病势蔓延、“痹病成尪”,避免造成复杂严重后果。
3 典型病案患者男性,27岁,初诊:2018年7月4日。主诉间断双腕关节交替肿胀疼痛10年余。患者10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腕关节红肿疼痛,压痛(+),伴皮温升高,活动受限,就诊于外院急诊,查血沉(ESR)、C反应蛋白(CRP)升高(具体数值不详),未予明确诊断,后肿胀持续3~5 d后自行缓解,状如常人,后双腕关节肿痛交替出现,每年5~8次,均持续3~5 d后可自行缓解,未予特殊诊治。4个月前患者无明显诱因再次出现左腕关节肿胀疼痛,伴皮温升高,活动受限,就诊中日友好医院风湿免疫科,查血常规、生化(-),ESR 28 mm/h,CRP 29.6 mg/L,类风湿因子(RF)、HLA-B27、抗角蛋白抗体(AKA)、抗核周因子抗体(APF)、抗环瓜氨酸(CCP)(-),抗核抗体(ANA)1∶40,左腕关节磁共振成像(MRI):左腕关节腔积液,予洛索洛芬钠片60 mg,每日2次,口服,后患者症状缓解。现为求进一步诊治来诊。现症:无明显关节疼痛不适,无光过敏、雷诺现象、眼干、口干等其他特殊不适,纳眠可,二便调。舌淡红略暗,苔白,脉沉略弦滑。西医诊断:回纹型风湿症。中医诊断:周痹(肾虚湿热证)。治法:补肾强筋,清热除湿,通络止痛。处方:忍冬藤30 g,土茯苓30 g,青风藤25 g,秦艽25 g,骨碎补20 g,补骨脂15 g,续断25 g,桑寄生25 g,桂枝10 g,赤芍10 g,知母15 g,络石藤25 g,豨签草15 g,防风15 g,片姜黄15 g,桑枝25 g,制延胡索25 g,炙鳖甲30 g,龟板30 g,徐长卿15 g,泽兰25 g。
2诊(2018年7月18日):患者诉近日双腕关节肿胀疼痛未再发作,局部皮温不高,大便质黏,成形,小便调。舌淡红略暗,苔白,脉沉略弦滑。桑寄生加至30 g以加强补肝肾、强筋骨之功,患者舌苔白,大便质黏,考虑脾虚湿困较著,加焦白术15 g,生山药30 g以加强健脾利湿之效,并可防苦寒之品伤脾胃;患者现无明显关节疼痛,去络石藤、徐长卿。
3诊(2018年8月1日):患者诉7月24日发作1次,右腕关节红肿疼痛,程度较前减轻,无明显活动受限,夜间痛醒1次,持续1~2 d后症状完全缓解,口周皮疹,色红,时有瘙痒疼痛,舌淡苔薄白,脉沉弦细。上方加炒黄柏10 g以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改秦艽30 g,桑寄生25 g,赤芍12 g,知母12 g,桑枝30 g,连翘30 g以加强祛风除湿,清热解毒之功。
4诊(2018年8月15日):患者诉近半月关节疼痛未再发作,口周皮疹,色红,自觉瘙痒疼痛较前稍缓解,大便稍干,每日1~2次,小便调,舌淡红略暗,薄白苔,脉沉略弦细。上方去焦白术,患者现热证较前减轻,且无关节疼痛,上方改知母10 g,延胡索20 g,泽兰25 g,防风12 g,加茯苓20 g。
5诊(2018年8月29日):患者诉近半月关节疼痛未再发作,然鼻翼两侧、口唇周围红色皮疹,部分皮疹顶“白头”。服药后肠鸣音明显,无明显腹痛、腹泻。舌淡红略暗,苔薄白少津,脉沉细略弦滑。患者鼻翼两侧、口唇周围红色皮疹,考虑有肺脾湿热,上方加炒黄芩6 g,炒黄连6 g,升麻6 g,改秦艽20 g,补骨脂20 g,知母12 g,黄柏12 g,去忍冬藤。
6诊(2018年9月12日):患者诉9月10日右腕关节稍觉疼痛,程度仅为刚开始发作的1/10,无明显红肿及活动受限,1 d后自行缓解,鼻翼两侧、口唇周围红色皮疹较前明显好转,无疼痛瘙痒等不适。舌尖红苔白,脉沉细略弦滑。复查ESR、CRP(-)。上方加莲子心6 g以清泻心火,去升麻,改补骨脂18 g,赤芍12 g,知母15 g,泽兰30 g,黄柏10 g,黄芩8 g,黄连8 g。
经3个月治疗后,患者症状明显缓解,疼痛程度减轻,持续时间缩短,发作频率减少,ESR、CRP均降至正常范围。后在此基础上随症加减继续治疗。1年后随访,患者复查血常规、生化(-),ESR、CRP(-),HLA-B27、RF、AKA、APF、抗CCP(-),ANA 1∶40,间断口服中草药,关节疼痛未再发作。
按语:患者关节疼痛程度重,发作较频繁,每年5~8次,每次发作持续3~5 d后方可缓解,查ESR、CRP均异常,腕关节MRI示关节腔积液,ANA 1∶40,故西医诊断为“回纹型风湿症”。患者肝肾亏虚,正气不足,风寒湿热之邪容易侵袭,痹阻经络,气血运行不畅,故关节疼痛、僵硬,且痛处游走不定。而青年男性,易从阳化热,一则寒邪郁久易化热,二则青年男性纯阳之体,寒邪易从阳化热。治疗上以续断、桑寄生、骨碎补、补骨脂以补肾填精、强壮筋骨为君药;茯苓、白术、山药健脾化湿,知母、黄柏清热解毒燥湿,龟板、炙鳖甲清热滋阴、补肾健骨,秦艽、豨莶草清热通络、祛风除湿,为臣药;桂枝配赤芍,调和营卫,有抵邪入侵、祛邪外出的作用;片姜黄配伍桑枝,横走肩臂,善治上肢疾患;且片姜黄配防风,一血一气,活血行气,互相引领,祛风疗痹止痛力佳;用青风藤、络石藤、忍冬藤等藤类药,取藤能达肢节之意,泽兰既活血化瘀,又利水湿,共为佐药,并根据患者临床表现,辨证论治,加用黄连,直泻胃府之火。升麻清热解毒,升而能散,可宣达郁遏之伏火,有“火郁发之”之意,并为引经之品;黄芩清热燥湿,以清肺热。《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痛痒疮,皆属于心。”故加用连翘、莲子心入心经,以泻心火。随着患者热象减轻,阎教授酌减清热之品,并将补肾养肝,活血通络之法贯穿始终,祛邪不忘扶正,扶正不忘清除余邪。
阎教授治疗周痹(回纹型风湿症)的经验充分体现了审症求因、辨证施治的学术思想,值得后辈医家学习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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