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崔俊波, 秦广宁, 江丰, 等.
- CUI Junbo, QIN Guangning, JIANG Feng, et al.
- 张伯礼教授基于“病证同治”理论辨治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经验
- Professor ZHANG Boli's experience in treating lower extremities arteriosclerosis occlusive disease based on the theory of "same treatment of disease and syndrome"
- 天津中医药, 2024, 41(10): 1225-1228
- Tianjin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24, 41(10): 1225-1228
-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2-1519.2024.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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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 收稿日期: 2024-07-10
2. 天津中医药大学, 天津 301617
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ASO)是常见周围血管疾病,是动脉粥样硬化病变在肢体的局部表现,以管腔狭窄造成的肢体缺血为主症。早期多为皮温低、麻木、间歇性跛行;疾病进展则出现静息痛、伴肢体远端症状;后期症状加重,可出现下肢动脉闭塞、皮肤发黑、溃疡、组织缺血坏死、活动障碍,严重者发生坏疽,甚至截肢[1-2]。随着高血压、高脂血症、糖尿病、高同型半胱氨酸血症、吸烟、高龄等动脉粥样硬化危险因素患者的增多,下肢ASO的发病率明显增加,成为中老年人的常见病、多发病[1]。本病属中医“脉痹、脱疽”范畴,常因正气不足,六淫杂至,侵袭血脉,致血液凝涩、脉道闭阻而发病[3]。张伯礼教授基于“病证同治”理论辨治下肢ASO疗效显著,现介绍如下。
1 “病证同治”概述西医辨病与中医辨证论治相结合的现代病证结合模式,是中西医结合的重要成果,更是中医现代临床实际的需求,目前已广泛应用[4]。张伯礼教授重视病证结合,提出“以辨病为先,以分期为主,以辨证为基”。辨病是对疾病的整体把握及全面了解,倡导辨病为先,明确西医诊断是对中医疾病病因病机、转归预后等的重要补充,有利于中医辨证论治[5]。张伯礼教授提倡借鉴现代医学知识、辅助检查,明确疾病的发病机制、病理生理、病变规律和转归预后,但切不可以西医诊疗思维代替中医临证思辨[6]。疾病各期表现具有独特性,病证同治之外,仍需明确疾病分期,以利提高治疗的针对性及精准度。“以辨病为先,以分期为主,以辨证为基”可兼具治疗方案的原则性与灵活性,具有更强临床实用性和可操作性,有利提高临床疗效、改善患者预后。
临床组方施药应以辨证为主,守病治证。以该病现阶段的临床表现和检验结果确立“证”,依据“证”确定治则治法和处方遣药。“辨病论治”与“辨证论治”是中医临床诊治疾病的两种方法,两者相互交叉、互为参考。在“辨病论治”指导下,明确“证”形成的病因、病机,确定处方遣药;“辨证论治”同样揭示疾病之所以表现为不同“证”的内在病机,并且这个病机长期存在于疾病的某一阶段,甚至贯穿于疾病的始终,是疾病的根本矛盾[7]。张伯礼教授认为“病证同治”是辨病与辨证相结合,将西医对疾病发生机制、发展转归与中医诊治有机结合,提高中医诊治疾病的有效性,同时在临床治疗中可以针对病、证或两者兼顾,从整体或局部治疗。
2 下肢ASO核心病机为气虚血瘀,热毒内蕴下肢ASO病位在血脉,病机复杂,核心病机为气虚血瘀,热毒内蕴。多在气虚血瘀的基础上,“湿、热、毒”壅结,加重瘀血阻滞、经络失畅,痰瘀互结,郁久化热、生毒,热毒壅滞肌肤,发为本病,故气虚血瘀为本,热毒内蕴为标。本病缠绵难愈,因患者体质、病变阶段不同,核心病机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临床时应根据实际情况,四诊合参,详而辨之。
2.1 气虚血瘀为下肢ASO之本王清任曰:“元气既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留而瘀。”故气虚血瘀为下肢ASO之本,尤以气虚为核心。气虚无力推动血液正常运行,则寒凝、瘀血、痰浊易留滞血脉,气血循行输布失畅,不通则痛,肢体失气血荣养、温煦,故肢体麻木疼痛;营卫不通,不能温煦腠理,故畏寒肢冷;气血不能荣养肌肤,不荣则痛,故见肢体痿弱无力,活动受限,间歇性跛行,不耐久行,甚至皮肤破溃感染、坏疽等症状。
瘀血贯穿下肢ASO发病全过程,瘀血既是致病因素也是病理产物。“无因不致瘀”,各种致病因素导致气虚,则气的推动、温养、气化等作用减弱,无以推动血行,血行不畅,血瘀于内,脉络阻塞,发为本病。产生瘀血的原因不同,所表现出来的“症”也不同,即所谓同“病”不同“症”,但引起血瘀最重要是阳气虚衰,血液流通不畅,四肢末梢失荣,故见肢体麻木、疼痛,皮温低等症。
2.2 热毒内蕴为下肢ASO之标下肢ASO无热则变化少,病情稳定,有热则变化迅速,危机四伏。《外科枢要》载:“又有足趾患之者,色紫不痛,此三阳经热毒壅滞。”瘀血阻络,常致痰瘀互结,痰瘀郁久化热,毒热内生,致皮肤瘀斑,肢体灼热,足趾紫红肿胀,疼痛剧烈、皮肤破溃,若不积极治疗,可见下肢坏疽,严重时可高热神昏。湿热阻遏气机,津液不能布散,故口干口苦、大便黏腻不爽;湿热下注则小便黄赤。
3 基于“病证同治”治疗下肢ASO张伯礼教授认为:下肢ASO病因复杂,病程迁延,症状纷繁,存在虚实并见、寒热同存、气血俱病、阴阳失衡的复杂病理机制,但以气虚血瘀为本,热毒、痰浊内蕴为标。全病程补气养血活血为基,急性期清热解毒凉血为急,稳定期温肾通络止痛为要。临床诊治须“病证同治”,既关注患者整体状态,又注意局部病变特征,明确具体病机,以主证为主,兼顾诸证。本病缠绵难愈、预后不佳,应早期积极治疗,控制相关危险因素,提高患者生活质量。
3.1 全病程:补气养血活血张景岳:“血有虚而滞者,宜补之活之;血有蓄而结者,宜破之逐之。”《冯氏锦囊秘录》载脱疽治法“尤宜补托气血为主”。张伯礼教授常予当归补血汤补其虚损、祛除瘀阻,使气血充和,脉道流利,消瘀而不伤正。方中生黄芪为主药,力专而性走,周行全身,一则益气助血行;二则气旺以生血;三则气旺以胜邪。当归用量明显小于黄芪,取养血活血之用。临床若见舌质红,阴虚及热象重者,仍可用生黄芪、当归,但须配以生地黄、玄参、知母清热养阴凉血。动脉微循环障碍是下肢ASO发病的核心机制,血液流变学指标的改变可评估诊治效果[8]。当归补血汤[9-10]既可促进血管新生,改善下肢组织缺血,又可降低血栓形成风险,从而保护血管壁、促进血管生成。病久脉络瘀阻,单用草木类活血之品常力量不足,张伯礼教授常选用土鳖虫活血通络。
3.2 急性期:清热解毒凉血急性期热毒内蕴时,张伯礼教授常用四妙勇安汤清热解毒、凉血活血。方中忍冬藤清热解毒为君;玄参滋阴清热解毒为臣;当归补血活血;甘草清热泻火、解毒,对下肢ASO兼有舌质红、脉弦滑数等湿热毒盛者有良效。忍冬藤与金银花乃同种药用植物的不同药用部位,性味与功效相似。张伯礼教授认为:相较于金银花之轻清之品,偏治上焦咽喉肿痛之病,忍冬藤的甘寒之性,善治肢体红肿热痛之患。本病病位在下肢,忍冬藤效佳且价廉。故常将四妙勇安汤中的金银花改为忍冬藤,并重用至30 g。多种原因导致的动脉内皮细胞损伤而形成的炎性反应是下肢ASO发病的关键环节,清热活血、凉血解毒的药物可明显延缓病情发展,改善预后[11]。四妙勇安汤[10]具抗炎、抗氧化应激、调节血脂、改善血液流变学等作用。热毒炽盛、疼痛剧烈者,张伯礼教授常选用蜈蚣解毒通络止痛。
此期治疗颇为棘手,乃因热毒内蕴之标在前,须用寒凉,用之不足,有杯水车薪之祸;然病本终为气虚血瘀,过用寒凉,堪损正气,有饮鸩止渴之虞。故应细心权衡轻重、详辨标本之比急。张伯礼教授临床组方施药以辨证为主,强调要分清主次,首抓主要矛盾,“治其所苦”是中医临床重要的治疗策略,结合患者症状、舌脉进行综合判断;其次兼顾次要矛盾,以辅助治疗兼证。
3.3 稳定期:温肾通络止痛此病患者多见素体阳虚,或寒湿内化,脉道收引凝滞,气血运行不畅,故下肢发凉疼痛,皮温降低,间歇性跛行,舌淡苔白,脉沉迟等。肾阳为一身之阳,乃人体立命之本。张伯礼教授常用淫羊藿、狗脊、牛膝补肾温阳,消散寒邪,固本善后防复发;同时还具有避免过用清热解毒、养阴凉血之品耗损阳气之虞,牛膝还有引药下行、活血祛瘀之功。
“久痛必入络”,下肢ASO患者,痰瘀互结,阻塞脉道,气血运行不畅,肢体失养,症见肢体麻木、疼痛,舌见瘀斑瘀点,脉涩等。藤类药具通达四肢、通络止痛之功,然鸡血藤偏于活血养血通络,忍冬藤、络石藤偏于清热凉血通络,桑枝、老鹳草偏于祛风舒筋通络。“络以通为用”,张伯礼教授常遴选上述药物,创制药组以通络止痛、活血化瘀。“通络必活血”,鸡血藤可“去瘀血,生新血,流利经脉”,瘀血去则经络通畅,疼痛缓解,气血运行恢复,新血生则手足麻木消失,故药组中鸡血藤尤为常用。
4 典型病案患者男性,年龄70岁。初诊时间:2023年6月29日。主诉:双下肢乏力、疼痛伴头晕2年余。现病史:2年前患者步行后出现双下肢乏力、疼痛并伴头晕,未规律诊治。2023年3月体检发现左侧颈总动脉分叉处重度狭窄、左侧椎动脉开口处重度狭窄。建议行血管介入治疗,因双侧股动脉重度狭窄,手术入路困难,遂中止手术,建议保守治疗,后间断服药效果欠佳。今日来诊寻中医药治疗。现症:行走约100 m后下肢疼痛,双足麻木、胀痛、瘀斑、发凉。伴头晕、头昏沉、神疲乏力、易困倦。口渴喜饮、口苦。纳可,夜寐差,易惊醒。夜尿频,每晚4~5次,大便干,排便困难,每日1行。舌质暗红,边尖瘀点,少苔,脉细滑。既往史:糖尿病病史16年,高血压、高胆固醇血症病史6年。烟酒史50年,已戒除3年。
西医诊断:ASO,双侧股动脉重度狭窄,左侧椎动脉重度狭窄,左侧颈总动脉重度狭窄,2型糖尿病,高血压,高胆固醇血症。中医诊断:脉痹;证型:气虚血瘀、热毒内蕴。治法:益气养血活血,清热解毒通络。处方:黄精20 g,生地黄20 g,知母20 g,元参15 g,金银藤30 g,老鹳草30 g,络石藤30 g,桑枝30 g,鸡血藤15 g,葛根20 g,天麻20 g,夏枯草20 g,杜仲20 g,狗脊20 g,牛膝15 g,生牡蛎20 g。10剂,两日1剂,水煎后早晚分服。
后患者曾多次复诊,结合每诊时具体症状变化,在初诊处方基础上,守治则不变,药物加减化裁。经治疗后,患者双下肢胀痛、发凉,双足麻木,瘀斑等症状逐渐减轻,下肢较前有力。头晕、头昏沉消失,口干好转,夜眠改善。
2024年2月26日复诊,患者已耐受连续步行1~2 km;口干,双目泛红,右嘴角时有糜烂,纳可,寐安,偶易醒,夜尿每晚2~3次,大便正常,舌质暗,边尖少量瘀点,苔薄黄,脉细。处方:生黄芪30 g,当归12 g,生地黄15 g,知母20 g,元参15 g,金银藤30 g,桑枝30 g,鸡血藤15 g,杜仲20 g,狗脊20 g,牛膝15 g,天麻15 g,葛根20 g,菊花20 g,夏枯草20 g,密蒙花20 g,黄连15 g,半夏12 g,夜交藤30 g,合欢花20 g。10剂,两日1剂,水煎后早晚分服。
按语:患者为老年男性,病程迁延,气虚血瘀、痰瘀互结,损伤脉络,发为本病。肢体失气血濡养,故见双足麻木、胀痛、瘀斑、发凉。脑络失畅,气血不充,髓海失养,故见头晕、头昏沉,神疲乏力。痰瘀内蕴,日久化热生毒,耗伤阴血,故见口渴喜饮,时有口苦,大便干。舌质暗红,边尖可见瘀点,少苔,脉细滑乃气虚血瘀、热毒内蕴之征。“治其所苦”是中医临床重要的治疗策略,患者的痛苦之处即是医者的用药之地[7]。本病以气虚血瘀为本,热毒内蕴为标。患者初诊时,热毒内蕴之征及阴虚之象皆著,故将当归补血汤中之黄芪改为黄精,益气健脾养阴,避免生黄芪助阳生火之弊,此即“师崇其法,不拘其药”之意。以生地黄、知母、元参清热养阴凉血,金银藤清热解毒通络。双足麻木、胀痛、瘀斑,以老鹳草、络石藤、鸡血藤、桑枝活血通络止痛。下肢发凉、疼痛,予杜仲、狗脊、牛膝补肾散寒。病在下肢血脉,牛膝引药下行。患者头晕、头昏沉,舌质红,少苔,脉细滑,予天麻、夏枯草、生牡蛎清热平肝熄风。
后结合每诊时具体症状变化,在初诊处方基础上,守治则不变,药物加减化裁,诸症逐渐好转。治疗半年余,热毒内蕴之象渐轻,血瘀之征好转,气虚之本仍著,故治则调整为:攻补兼施,扶正祛邪。加用黄芪,并配当归,补其虚损、祛除瘀阻,消瘀而不伤正;热毒内蕴之邪虽轻仍在,故效四妙勇安汤之意,继予清热解毒凉血。并予鸡血藤、桑枝、牛膝、杜仲、狗脊,通络止痛、补肾散寒,固本善后防复发;气机不畅致气血运行失常,予黄连、半夏辛开苦降,调畅气机;葛根轻清升提,升发脾胃清阳之气;天麻、夏枯草、密蒙花、菊花,清热平肝明目;夜交藤、合欢花安神助眠。患者双下肢、头颈部多发动脉狭窄,故症状纷繁。经中医整体辨治后,诸症均明显好转,彰显中医整体观念、治病求本之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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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Tianji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ianjin 301617,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