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代博, 苏春源, 刘真如, 等.
- DAI Bo, SU Chunyuan, LIU Zhenru, et al.
- 国医大师南征教授从“瘀毒”论治消渴肾衰用药经验
- Experience of Professor NAN Zheng as a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al master on the treatment of diabetes renal failure from the "stasis poison"
- 天津中医药, 2024, 41(3): 273-276
- Tianjin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24, 41(3): 273-276
-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2-1519.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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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 收稿日期: 2023-11-18
2. 长春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长春 130021
糖尿病肾病是由糖尿病引起的肾脏疾病,属于糖尿病最常见的微血管并发症,临床以蛋白尿、血尿、水肿、高血压等为主要表现,其归属于中医学消渴肾病范畴。消渴肾衰相当于糖尿病肾病的终末期阶段,临床以肌酐升高为主要表现,西医学在此阶段常采取肾脏代替治疗,而中医药治疗此类疾患效果更佳[1]。
南征教授为首届全国名中医,第四届国医大师,长春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从事中医临床五十余载,首次提出“消渴肾衰”新病名,并指出其核心病机为“毒损肾络”[2]。然毒邪繁杂,消渴肾衰尤以夹瘀毒最为常见,瘀毒成因繁多,由热致瘀则为瘀热毒邪,由寒致瘀则为寒瘀毒邪,夹其他毒邪则阻滞三焦,加重肾脏损伤,导致疾病久治不愈,故总结南征教授从“瘀毒”论治消渴肾衰经验,为中医药治疗消渴肾衰提供新思路。
1 究瘀之所起,毒之所生 1.1 消渴肾衰之瘀邪成因元代张从正《儒门事亲·三消论》曰:“有瘀血,则气为血阻,不得上升,水津固,不能随气上布,是以消渴。”唐容川《血证论·血瘀》云:“瘀血在里则口渴,所以然者,血与气本不相离,内有瘀血,故气不得通,不能载水津上升,是以发渴,名曰血渴。”瘀邪致病,气血阻滞,津液逆乱,发为消渴,故瘀血致渴当审因论治。
南征教授认为久病多瘀,消渴肾衰之瘀邪成因繁杂,变化多端。消渴本为阴虚燥热,燥热日久煎灼津液,炼津为瘀,阻滞气血运行,发为热瘀;燥热日久耗气伤阴,气虚则无力行血,阴虚则生血无源,发为血瘀;阴虚日久,阴损及阳,阳虚则虚寒内生,寒凝血脉,发为寒瘀。故南征教授认为消渴肾衰夹瘀者,瘀邪是加重消渴肾病发展成为消渴肾衰的重要因素[3]。
1.2 消渴肾衰之毒邪成因《金匮要略心典》曰:“毒,邪气蕴蓄不解之谓。”“毒”多因邪气蓄积不能疏散,郁久顽恶,厚积超过常态而形成。毒邪有外毒与内毒之分:外毒者,源于体外,属外邪,常与六淫之邪相杂合,侵犯机体造成毒害;内毒者,源于体内,是正衰积损,脏腑功能减退或障碍,机体代谢减退或紊乱,病理产物积而成毒。消渴肾衰之毒多为内毒,阴虚燥热日久,津液受损,散膏损伤,脾失健运,脂膏散乱,气血津液逆乱,产生痰浊、血瘀、水湿、湿热等病理产物,诸病理产物胶着成毒邪,毒害机体[4]。南征教授认为毒具有以下特点:1)毒有害于机体。2)引起机体功能破坏。3)丧失或败坏形质。4)导致病情突然加重或呈沉疴状态并难以干预。5)隶属于病因和病机学范畴的一类特殊的致病因素[5]。
1.3 消渴肾衰之瘀毒消渴肾病失治误治,肾功能衰竭,即发为消渴肾衰。消渴肾衰,病情复杂多变,究其缘由,为瘀与毒邪相兼作祟。瘀邪,为万病之源,具有相兼性,多与他邪合而为病。毒属阴,黏腻重滞,难以速除,故瘀与毒本不分家,杂糅为瘀毒。《身经通考》中提到:“膜,募也,募络全体也。”南征教授提出膜原既是外邪侵入体内的必由途径,又是体内邪气排出体外的必经之路,相当于现代医学的淋巴系统。消渴之疾,久瘀成毒,瘀毒伏于膜原,耗伤气血津液,沿气街,经咽喉,伤肾络,肾体用俱损,五脏皆脆,五脏皆弱,终致命门火衰、真阴为病而成消渴肾衰[6]。消渴肾衰的并病时期,瘀毒是其病机关键,因其阻滞之性,故可导致气血阴阳逆乱、水液代谢失常、寒热变化错杂等诸多变证。
2 审因论治,辨证用药消渴病因繁杂,或因先天禀赋不足,或因贪饮多食、房劳过度、情志不畅、过度劳乏,或因外感六淫、感染疫毒,皆可导致消渴[2]。消渴日久不愈,散膏损伤,气血津液运化失司,各类毒邪相继产生,然因其病因不同,导致消渴肾衰之病因也不同,故消渴肾衰之毒邪各异,如毒与瘀相合为瘀毒、毒与湿相合为湿毒、毒与风邪相合为风毒、毒与热邪相合则为热毒等,毒邪相兼不同,故临床症状亦不相同。
然消渴肾衰之瘀毒,瘀与毒合则属阴邪,有困浊黏腻阻滞之性,极易再与他邪相合。消渴肾衰的病位虽在肾,但此时机体的表现是五脏皆弱、五脏皆毒。瘀毒由膜原入络脉,阻于肺络,肺为储痰之器,瘀与痰合,发为痰瘀毒邪;阻于脾络,脾失健运,湿邪泛滥,湿与瘀合,则为湿瘀毒邪;阻于肾络,肾主水,水不清则为浊,发为浊瘀毒邪;阻于肝络,肝郁气滞,则为气滞血瘀;阻于心络,心主血脉,血为气之母,阴虚生血无源,发为气虚血瘀。故治疗消渴肾衰之瘀毒当以“解毒通络保肾,活血化瘀导邪”为治疗大法[7]。根据南征教授数十年临床经验,总结其治疗消渴肾衰瘀毒用药经验如下。
2.1 痰瘀上犯者,当复其宣肃明代李中梓《医宗必读·痰饮》云:“脾土虚湿,清气难升,浊气难降,留中滞膈,瘀而成痰。”南征教授据此创制该法,处方用药宗苏子降气汤化裁,以痰消则瘀毒随之而除为原理,以紫苏子、厚朴、姜半夏等为主要用药。该证为散膏受损,运化不及,以致土厚金埋,肺通调水道功能失常,痰与瘀毒之邪相兼损伤肾络[8]。故患者可出现咳嗽、恶心、胸闷气短、腰膝酸软等症状,甚至出现咳逆倚息、不能平卧、肢体水肿等情况。南征教授常以紫苏子、厚朴、姜半夏等为经验用药,其中紫苏子味辛性温,入肺经,有降气消痰、止咳平喘之效;厚朴味苦辛性温,归脾、胃、肺经,有燥湿消痰、下气除满之功;姜半夏味辛性温,具有燥湿化痰、降逆止呕之效。三者合用,可共奏燥湿消痰、降气平喘之功。若湿痰难除,肺气上逆者,搭配天南星、炒莱菔子、白芥子等药物以燥湿化痰、降气止咳;若咽干口燥甚者,搭配百合、玉竹、党参、黄精等药物以益气养阴、培土生金。
2.2 湿瘀困中者,当调其升降清代薛生白《湿热病篇·自注》云:“膜原者,外通肌肉,内近胃府,即三焦之门户,实一身之半表半里也。”南征教授据此创制该法,并宗达原饮和升降散之方义遣方用药[9]。该证为邪伏膜原,内凑脾胃,散膏既病,运化失司,水湿泛溢,滞而成湿瘀毒邪,毒害肾脏。故患者常有头晕、胸闷呕恶、痞满、纳呆、腰酸痛等症状。《素问·六微旨大论》云:“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中焦可承上启下、斡旋气机,其位至重。湿瘀毒邪留滞中焦,上下不得斡旋,内外不得宣透,故当调其升降、开达膜原、辟秽透邪。酌选辛开苦降之药,如蝉蜕气寒无毒,味咸且甘,为清虚之品,能祛风胜湿而解毒;大黄味苦性寒,有泻下逐瘀、利湿解毒之效。二者相合,一轻一重,一升一降,使中焦困顿之气得以周转。槟榔质重,味辛性温,有消积行气、利水之功;草果味辛性温,有燥湿温中、截疟除痰之效[10];藿香质轻,味辛性温,有芳香化浊、和中发表之能。三药配伍,不仅辛温能够透达膜原之邪,且其中寓升降之性,使气机得动,毒邪得透,湿瘀得化。若患者苔白腻舌有裂纹,则为脾湿未化,胃津已伤之象,常于方中加入玉竹、麦冬、沙参等养阴生津之药,以防辛温伤正太过,又滋消渴本虚之阴;若患者口苦口臭症状明显,可搭配黄连、黄芩、栀子、知母等药物,以治中焦郁久化热之湿瘀。
2.3 浊瘀下注者,当引而竭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其下者,引而竭之。”南征教授据此经典论述创制该法,以治疗消渴肾衰瘀毒下注引起的各种症状。脾气散精不利,肾脏气化失常,则水液代谢障碍而导致浊邪和瘀毒杂糅为浊瘀毒邪,毒害肾脏。本证多见脘腹痞胀、大便秘结或泻而不爽、小便不利、水肿甚则有腹水等症状,故因势利导,选用淡渗利湿或行气利水之品来治疗下焦之浊瘀。土茯苓味甘淡性平,《本草纲目》言其“为阳明本药”,能解毒利湿化浊;白茅根味甘性寒,《药性论》言其“能破血,主消渴”,能清热利尿且偏入血分,尤对有血尿者更佳[11];大腹皮味辛性微温,有行气宽中、行水消肿之能,善治多种水湿之证。《温热论》曰:“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土茯苓甘淡通阳,有决凝开滞之机;所谓气者,水上之无象物也,于血脉行经络,于地脉生五行,大腹皮行气,气行则水行;白茅根凉血止血兼清热利尿,能除浊瘀所化之热。三药相合,共奏通阳利水之功。若水肿、小便不利症状明显者,常搭配车前子、泽泻、茯苓、薏苡仁等药物以增强利水之效;若瘀毒下注、尿路感染者,常搭配白头翁、黄柏、马齿苋等药物以增强清解下焦瘀毒之力。
2.4 气滞血瘀者,当行气化瘀明代张介宾《景岳全书·杂证谟·诸气》云:“血无气不行,血非气不化。”明代王肯堂《灵兰要览·气病治肾》谓:“盖未有气滞而血能和者,血不和则气滞益矣。”南征教授据此论述制定该法。气为血之帅,气行则血行,气停则血停,故治疗气滞血瘀诸症,当选择疏肝行气之品。该证常见胸胁胀痛、情绪不畅、心烦失眠、月经不调、不欲饮食等症状。柴胡辛行苦泄,性善条达肝气,疏肝解郁多醋炙而用;郁金味辛苦性寒,具有活血止痛、行气解郁之功,善治气滞血瘀之证;香附辛香行散,味苦疏泄,主入肝经,善理肝气之郁结,对气滞血瘀诸症皆宜;川芎为“血中气药”,辛香行散,温通血脉,既能活血祛瘀,又能行气通滞,为治气滞血瘀之要药。若气滞血瘀过重,单纯用行气快气之品疗效欠佳,当酌情应用青皮、三棱、莪术等破血行气之药[12]。
2.5 瘀从寒化者,当温阳化瘀《素问·调经论》云:“血气者,喜温而恶寒,寒则气不能流,温则消而去之。”阳胜则热,阴胜则寒,南征教授遵《内经》之旨制定该法。南征教授认为寒与瘀毒皆属于阴,两者皆伤阳气,故可相互产生。阴盛则阳虚,消渴肾衰见虚寒者多,阳虚多在脾肾,故治疗寒瘀相合者,当温阳散寒而化瘀。该证常见脘腹冷痛、大便稀溏、畏寒肢冷等症状,故选用补骨脂、肉豆蔻以散脾肾之寒。其中补骨脂味辛苦性温,归肾、脾经,有温肾助阳、温脾止泻之功;肉豆蔻味辛性温,能温中行气、涩肠止泻。两药相合,温脾肾之阳,阳复则中土得燠,寒湿得以温化。若患者畏寒肢冷、手足不温症状明显,南征教授常用小茴香、肉桂来温补脾肾;若患者阳虚症状严重,则遵干姜附子汤之旨,选用制附子、干姜以温阳散寒;若患者肢体水肿症状明显,则选用真武汤,旨在温阳化气、行水化瘀[13]。
2.6 瘀与热合者,当清热化瘀瘀热之毒最为广泛。消渴本阴虚燥热之疾,病位在散膏,散膏既病,运化不利,瘀毒与热相合者最多,且瘀热也是消渴肾衰的主要成因。《金匮要略·惊悸吐衄下血胸满瘀血病脉证治》云:“病者如热状,烦满,口干燥而渴,其脉反无热,此为阴伏,是瘀血也,当下之。”总结出治疗瘀毒之邪与热相合者,当使二者分离,若杂糅一起则不易治疗。该证常见发热、疲乏倦怠、口舌生疮、口干、口苦、小便黄或伴尿急尿痛等症状。故以分解瘀热为大法,使瘀滞得以消散,热邪得以清除。南征教授常选用生地黄、知母、葛根、牡丹皮四药合用使热邪和瘀毒得以分离而消除。生地黄味甘苦性寒,质润降泄,具有清热凉血、滋阴生津的作用;知母味苦甘性寒,归肺、胃、肾经,能够上润肺阴、下滋肾水,具有清热泻火、滋阴润燥的作用,《神农本草经》中提到知母“主消渴热中,除邪气,肢体浮肿,下水,补不足,益气”;葛根味甘辛性凉,归脾、胃、肺经,具有生津止渴、清热除烦的作用,《神农本草经》中提到葛根“主消渴,身大热,呕吐,诸痹,起阴气,解诸毒”;牡丹皮味苦辛性微寒,归心、肝、肾经,具有清热凉血、活血化瘀的作用,《本草纲目》中提到牡丹皮“和血,生血,凉血。治血中伏火,除烦热”。四药配伍,共奏清热生津、凉血散瘀之功,以除瘀热毒邪损伤肾络之弊。若热瘀蕴毒致咽喉不利者,当解毒利咽,常用木蝴蝶、马勃、板蓝根、山豆根、射干等药物[14]。
2.7 气虚血瘀者,当补气活血清代王清任《医林改错·论抽风不是风》云:“元气既虚,必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气,必停留而瘀。”南征教授据此论述制定该法。《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消渴阴本不足,则其化气亦少,气虚运血无力而成气虚血瘀之证,治疗当以补气活血为要,方宗补阳还五汤化裁。该证常见倦怠乏力、气短懒言、肌肤甲错、消瘦、全身不适等症状。南征教授常运用黄芪、当归、人参、赤芍等药物以补气活血、生津止渴。黄芪味甘性微温,归脾、肺经,具有补气升阳、益卫固表、行滞通痹的作用,临床治疗气虚血瘀时,常大剂量运用黄芪以取其行滞通痹之功;当归味甘性温,具有补血、活血的作用;人参味甘微苦性微温,归脾、肺经,具有大补元气、复脉固脱、生津止渴的作用,常运用于消渴因津液大伤而致元气虚衰的情况;赤芍味苦性微寒,归肝经,具有清热凉血、散瘀止痛的作用。四药相合,使开源有道,节流有法,专为气虚血瘀而设。本法选药气血同治,但专于补气,至于活血一途,南征教授常选用桃仁、红花以活血化瘀、祛瘀生新[15]。
3 讨论消渴肾衰相当于糖尿病肾病的终末期阶段,是消渴失治误治、久病迁延导致毒损肾络而成消渴肾病,消渴肾病毒邪随瘀而流转,邪伏膜原而成消渴肾衰。消渴肾衰虽难以明辨某一病邪为患,但若医者用思精纯,辄可见病知源,据其临床症状,舌脉两参,断其瘀所成之因、所处之所,而后辨证论治。依据三焦之上下、邪气之轻重、品类之属性而随证治之,但需始终围绕“毒损肾络”的核心病机,并以治疗瘀毒为主要方面,嘱患者严格遵守“一则八法”[16]。在消渴肾衰临证之中,瘀与毒并见,肾络与膜原同重,治瘀毒有三焦、寒热、气滞、气虚之别,若瘀毒兼夹他邪更变化百端。故笔者虽仅举之七法,然若用心审思,则可演化诸般。此七法也,不在用药寻突破,而从病本求细究,验之临证,收益颇丰,七法诚判往古玄书之几微,集五十稔治验之详密,得之虽不及握瑜怀瑾,亦如利兵家之木屑竹头,用之治疗消渴肾衰实有良效,故值得借鉴并用于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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