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王昭琦, 王佳宝, 刘耀远, 等.
- WANG Zhaoqi, WANG Jiabao, LIU Yaoyuan, et al.
- 张伯礼教授辨治感冒经验
- Professor ZHANG Boli's experience in differentiating and treating cold
- 天津中医药, 2024, 41(6): 681-684
- Tianjin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24, 41(6): 681-684
-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2-1519.2024.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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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 收稿日期: 2024-02-07
2. 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天津 300381;
3. 国家中医针灸临床医学研究中心, 天津 300381
感冒,俗称伤风,是指感受触冒风邪后,邪犯卫表,引起肺卫功能失调,营卫不和,出现鼻塞、流涕、喷嚏、恶寒、发热、咳嗽以及全身不适等症状,四季皆可发,多见于季节交替之际。“感冒”病名首见于北宋《仁斋直指方·诸风》“感冒风邪,发热头痛,咳嗽声重,涕唾稠黏”,后历代医家沿用至今。感冒虽属自限性疾病,病程一般在7日以内,预后良好,但却是咳嗽、心悸、水肿、痹证等多种疾病发生和加重的诱因,有时也可能迁延不愈,故宜积极防治。西医所称上呼吸道感染疾病[1-2],可参考感冒辨证施治。
张伯礼教授中医临证数十载,精于医理,勤于实践,衷中参西,善于总结经验,即使治疗普通感冒,也颇具匠心。现将张伯礼教授治疗感冒的经验介绍如下。
1 溯本清源,注重兼夹——源于风,起于肺,连及鼻咽《素问·骨空论》提到:“风者,百病之始也。”风者善行,可使疾患起于顷刻之间,初藏于细微,多为浅疾小病。张教授强调“虚邪贼风,避之有时”,自幼稚至耄耋,多可因风邪致疾,邪风之至,疾如风雨,十分迅速,所以应及早干预治疗,以防遗留祸端。风者数变,其他邪气需乘风邪侵袭人体。《时病论》曰:“如当春尚有余寒,则风中遂夹寒气,有感之者为风寒,其或天气暴热,则风中遂夹热气,有感之者,是为风热,其或春雨连绵,地中潮湿上泛,则风中遂夹湿气,有感之者,是为风湿。”
《杂病源流犀烛·感冒源流》言:“感冒,肺病也……风邪袭人,不论何处感受,必归于肺。”肺居高位,首先受邪,又为清虚之体,娇脏易伤难调,不耐寒热,外合于皮毛,故皮毛先受邪,藏于皮肤之间,内外不得通泄,常有恶寒、发热。在秋冬之季,燥金盛行,秋燥之气,多从口鼻而入,病发更甚,肺本为娇脏,感受燥邪,易伤津液,局部黏膜干燥,而发生咽干、燥咳。
张教授认为,鼻是肺之候,肺气通于鼻,肺气和则鼻气和,若气机搏结不通,不甚宣畅,鼻也堵塞、流涕。宿有鼻炎,感而即发,多肺有郁火,略感风邪则引动内火,不能只从风寒论治,宜解表兼清金,辅以通气清窍之剂,常用辛夷、苍耳子、荆芥加减。苍耳子与辛夷利肺气而通鼻窍,升阳止涕之功显著。鼻腔下延至咽喉,病由浅入深,容易损伤鼻咽部黏膜,当清利咽喉,清理潜在病灶,不留后患。张教授常用桔梗,可开胸肺之气,治疗咽痛,其质轻清,作为“舟楫”,还可载药上行[3],引诸药直达病所,在发挥载药上浮之功时,用量较小,一般为6 g。《汤液本草》言桔梗:“利咽嗌胸膈之气,以其色白,故属肺,辛、甘,微温,治寒呕。若咽中痛,桔梗能散之也。”西医认为鼻炎多为呼吸道感染疾病的并发症或诱因[4],机体鼻黏膜充血肿胀,常有炎症病变,黏膜屏障作用遭到破坏,受到过敏原刺激即反复发作,或缠绵难愈[5]。
张教授重视诊察咽喉,有司外揣内、见微知著之妙。张教授惯用牛蒡子、射干、桔梗队药治疗咽喉肿痛[6],此3药皆入肺经,治疗急慢性咽炎、咽喉肿痛、感冒后遗留咽部不爽等,咽部暗红可加赤芍,凉血散瘀,屡收奇效。面对疾病,察病先识其源,辨明众多症状的渊源,审真伪,确立主证,张教授强调不可见病只治病,需要考虑体质、年龄、性别、宿病痼疾等因素,随其所宜,然后施治,则病随药除。
2 辨证施治,有的放矢——辨寒热,分虚实,重小儿《类证治裁·伤风论治》提出辨治感冒应:“察虚实,审轻重,辨寒热、顺时令。”张教授指出,临证变化多端,不论疾病浅深,首要分其寒热虚实。临证需兼顾人之禀受虚盛,体质殊异,宿疾新感,而有阴阳偏盛偏衰之分,不独见寒或热,常有寒热相兼、转化、错杂之证,当把握疾病全程,审时度势。临床风寒感冒以恶寒重,发热轻,鼻流清涕,舌苔薄白为主;风热感冒以发热重,恶寒轻,口渴,咽喉肿痛,舌苔薄黄为要,此外,感冒还常兼夹暑、湿、惊之证。感冒虽首辨风寒、风热,需细察寒热动态消长变化,权衡寒温药物配伍法度,斟酌轻重,投之方效。
《黄帝内经》云:“邪气盛则实,正气夺则虚。”张教授指出,虚人中邪,辨证遣药组方更要着眼大局,不可失之偏颇。虚人感冒,屡感常发,气血俱虚,治以和解,又当补中,祛邪不忘扶正,发散兼顾补益。实证如《证治汇补·伤风》“肺家素有痰热,复受风邪束缚,内火不得疏泄,谓之寒暄,此表里两因之实证也”。邪气实而泄之,正气虚则当补之,此为治疗大则,但临证须固护脾胃之气,虽治以“寒者热之,热者寒之”,不可泥于清热解表或辛温解表,先权其轻重,处方用药灵巧,兼顾祛邪与补益,清热不多用苦寒之药,可选用清轻宣透之品,寒证也不滥用温燥之类,此时可选辛温或辛平之剂,清扬透邪,因势利导,祛邪外出为度。麻黄、桂枝之类,以逐邪为主,小柴胡汤、荆防败毒散之类兼顾祛邪固正,生脉、沙参麦冬之类益气生津,滋阴化源,常用于疾病后期脏腑久虚,营卫气血乏竭。感冒治法看似简单,仍不能轻视,要及时干预,避免误诊误治,以免邪陷心包,扰动内风,反生他病。张教授强调四诊合参,审其逆从,切不可大意,尤其一老一小,易生变证,引动素疾或迁延不愈。用药掌握时机、法度,着眼全局,方随法出,法随证立,圆机活法,方能获效。
小儿与成人同病,但治法迥异。小儿体质脏腑柔弱,骨气未成,成而未全,全而未壮,且小儿禀赋于父母,自血脉至形体,气血未定,经脉未盛,稚阳未充,稚阴未长,肌肤稚弱,腠理虚疏,尚不能自卫,容易外感六淫、内伤饮食,且小儿传变迅速。小儿肺常不足,卫外不及,故易感风邪,风邪从皮毛、口鼻而入,引起肺气郁闭,导致肺系疾病,如咳嗽、感冒、肺炎喘嗽等。因小儿独特的生理病理特点,感冒时常夹痰、夹滞、夹惊。张教授每于临证之时必注意小儿肺、脾两脏,注重先后天之本,不滥用攻伐之品,慎用辛温峻猛之剂,选用轻柔平正之药,如紫苏叶、荆芥、防风、薄荷、沙参、麦冬、五味子、玉竹等。重视调理气机,善用对药,且剂量轻重适度,服药也不必尽剂,中病即止。小儿脏气清灵,随拨随应,如草木之方萌,不耐攻伐,“稍呆则滞,稍重则伤”(《温病条辨·解儿难》),也不可见虚则补,闭门留寇,阻碍气机。张教授认为治病调理,不专在当下对症,还应增强小儿免疫力,使其正气复,脾胃坚固,其病自愈,谨守其法,无所违误。
3 病程新久,知常达变——察初久,治气血,散瘀滞感冒大多可在7日左右痊愈,但仍有少数缠绵难愈,反复发作的情况。若偶感风寒,辨证准确则数剂可愈,久患则难疗。张教授指出,患慢性鼻炎、咽炎、扁桃体炎的患者,伏邪不去,多感受外邪则易发为感冒。《临证指南医案》言:“初病在经,久痛入络,以经主气,络主血。则可知治气治血之当然也。凡气既久阻,血亦应病,循行之脉络自痹。”久病已入血,且张教授强调久病还多瘀,可见久病气滞于经,血瘀于脉络,气滞卫外不能,瘀久易化热伤阴,稍感外邪则引动内邪,内外合而发病。即使患者此时尚未感冒,宿疾未起,亦要清利鼻咽窍道[7],主用如射干、牛蒡子、桔梗、辛夷、苍耳子、赤芍、玄参等,先安未受邪之地。
张教授在临证组方时兼顾内外,谨察阴阳,顾全大局。《素问·痹症》曰:“病久入深,荣卫之行涩,经络时疏,故不通。”在祛邪扶正之时,注重加用活血祛瘀之剂,以荡涤窠囊。张教授惯用川芎合赤芍,作为活血化瘀常用药对[8],可相须使用。川芎辛温,主升阳,为血中气药,助血运行,但是过于辛窜升散,不可久服,中病即止。赤芍清血分实热,散瘀血留滞,善行血中之滞。气血并行,散中寓补,气温血活,生生不已,瘀热皆散。诸如此类配伍大抵均起到气行则血行,血行风自灭之义,使阴阳合之而既济,营卫通调。病久入络,若为临床顽证,可酌情选用全蝎、乌梢蛇祛风通络。久病之人,用药不宜庞杂,小儿更是如此,力求集中药力,效专力捷。
4 防治调摄,不可偏废——知冷暖,节饮食,适劳逸张教授指出,感冒迁延不愈容易出现并发症,需要重视病后调护。一般感冒症状较轻,调护得宜,则庶几渐愈。病中及瘥后饮食需清淡,《景岳全书》言:“不可欲,不可强食,强食则助邪;新愈之后,胃气初醒,尤不可纵食。”疾病初愈,脾胃运化功能尚未恢复,饮食过饱,或者多食肥甘厚味、辛辣刺激之物,易阻中焦气机,妨碍肺气宣通,助长病势,延长病程或出现“食复”;小儿脾常不足,不知自节,更易食积停滞肠胃,而夹食滞。但要注意“安身之本,必资于食”,不可限制太过,病后也需要饮食化源以恢复正气。
病后正气未复,气血未充,若复感风邪,极易新感或复发,所以知冷暖,避风寒,调摄温度,平日也要做好防寒保暖,适寒温调整穿衣;适度规律锻炼,劳逸结合,顺应四时阴阳,运动微汗出即可,使阳气升发而不至于耗散,血脉流通,营卫周流,能够内濡外润筋脉肌肉骨骼,增强体质,提高免疫力,避免“劳复”;调畅情志,专精养神,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平日多饮水,补充水分,保持口腔黏膜的湿润;可使用冷藏盐水漱口,含漱口中,停留几秒后吐出,可重复多次;再使用棉签蘸取冷藏盐水清洗鼻腔[9],湿润黏膜,激活黏膜屏障功能,此法应用数十年,屡试不爽。并宜保持鼻咽部、口腔卫生;不可强行清除鼻中积垢,以免损伤鼻腔血管及黏膜,可用冷藏盐水清洗鼻腔后,使用棉签轻轻蘸出鼻中积垢。
5 典型病案患儿男性,13岁,2023年7月31日初诊。主诉:反复感冒3年余。现症:患儿鼻塞,流清涕,伴耳鸣如蝉叫,无咳嗽、咽痒等症状。耳镜检查显示耳道中有积液。纳可,寐安,二便调。发育正常,精神尚可。患儿近3年平均每年感冒8~10次。既往史:5岁曾患支气管肺炎,7岁曾患扁桃体炎,10岁患过敏性鼻炎至今。家族史:父亲过敏性鼻炎病史。中医诊断:伤风鼻塞;西医诊断:过敏性鼻炎。处方:柴胡15 g,荆芥15 g,防风15 g,辛夷15 g,苍耳子15 g,蒲公英20 g,金银花15 g,川芎12 g,白芷15 g,牛蒡子15 g,射干12 g,甘草6 g。10剂,水煎3次,混合药液,每3日1剂,早晚温服。
2诊(2023年10月5日):服药后患儿近2个月未再感冒,鼻塞、流清涕减轻,仍有咽干、耳鸣,不伴咽痛、咳嗽。纳可,寐安,二便调。脉滑,舌体胖,苔白,舌尖红。过敏原筛查检测:虾(0.07,中等);蟹(0.41,低)。上方去金银花,加黄芩15 g,僵蚕15 g,沙参20 g,桔梗15 g,连翘20 g,地肤子20 g,珍珠母30 g,10剂,煎服法同前。
3诊(2024年1月29日):患儿服药后近半年未再感冒,过敏性鼻炎症状明显减轻,耳鸣较前明显好转减少,无发热、咳嗽。纳可,寐安,二便调。见效守方,于上方加玄参15 g,共10剂,煎服法同前。
按语:本验案患儿素患过敏性鼻炎,缠绵3年余,常有鼻塞、流清涕,稍受风感邪即病感冒,患儿及家属深受其苦。小儿为纯阳之体,久病生内火,复感外邪,上焦有热,故宜解表散风,清利鼻咽,兼以清肺。方中柴胡发汗解表,清解外邪,荆芥、防风轻清灵巧,祛风散寒,共奏散风解表,透邪外达之功,是谓君药。臣以辛夷、苍耳子辛香通达鼻窍,增强散风寒之效;牛蒡子、射干、蒲公英、金银花清热,可清利咽喉,亦佐助疏风透邪;川芎、白芷上行头目,疏经利气以祛风止痛;泽泻渗泄水道,可清润肺气,通调水道,以滋水之上源。甘草润燥,调和诸药。
2诊诸证缓解,仍有鼻塞、咽干等症状,且舌胖苔白,舌尖红,可知内热未除,守前方去泽泻、金银花,酌加黄芩、连翘清泄肺热与上焦之热[10-11],现代药理学可知两者均可控制上呼吸道的病毒感染;桔梗利咽消肿。久病酌加僵蚕增强祛风散结利咽之力,合赤芍、川芎行气活血通瘀,行气活血。风药辛温久用有伤阴之嫌,阴不足者,甘寒补之,遂加沙参,其甘寒体轻,专补肺阴清肺火,补阴而制阳。3诊见效守方,加玄参滋阴降火,清利咽喉肿痛。回顾治疗过程,祛风解表与清利鼻咽同用,后期酌加活血通瘀之药,滋阴润肺以化源,祛风邪、解表证、清肺热、利咽喉、滋肺阴,则诸症自愈,效如桴鼓。
6 结语笔者系统论述了张伯礼教授辨治难治性感冒的临证经验。感冒虽为细微小病,但若一旦反复发作、迁延不愈,易生他病,患者也会深受其害。张教授辨治反复发作的感冒时,注重调理旧患与兼夹之证,提出素有咽炎、鼻炎等患者易患感冒,临证开方注意清利咽喉,强调不可见病只治病。张教授兼顾体质差异和病程长短,谨守病机,标本兼治,气血并调,用药效专方能力捷。张教授指出,感冒的病后调护非常关键,要适寒温调整穿衣,饮食清淡营养均衡,运动锻炼规律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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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First Teaching Hospital of Tianji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ianjin 300381, China;
3. National Clinical Research Center for Chinese Medicine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Tianjin 300381,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