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系统萎缩（MSA）是一种罕见的进展性神经退行性疾病，以中枢神经系统多个区域的神经元缺失和胶质增生为特征^[1]。MSA病因不明，临床表现为以自主神经功能障碍、帕金森综合征和小脑综合征等的多种组合，往往早期诊断困难，预后不佳^[2]。根据首发运动症状和运动症状严重程度，可将MSA分为MSA-P型和MSA-C型，以帕金森综合征为主的患者为MSA-P型，以小脑综合征为主的患者为MSA-C型^[3]。目前对于MSA的治疗，西医尚未提出明确的治疗理念及治疗方法以延缓疾病进展，多以有限的对症支持治疗为主^[4]。

孙教授在中医传统头针疗法基础上，受现代经颅刺激技术启发，创新性提出经颅重复针刺刺激疗法，并结合现代解剖大脑皮层分区，创立宁神穴及脑干取穴治疗区，扩大了传统头针疗法治疗范围，基本涵盖全脑功能。孙教授临床治疗MSA病例取得了良好疗效，现将经验总结如下。

1 MSA病机分析

中医学目前对MSA并没有具体的病名和详细描述，但根据其症状表现，可归于“风痱”“颤证”“眩晕”“痿病”等范畴。《类经·卷七》言“精藏于肾，肾通于脑，脑者阴也，髓者骨之充也”，MSA患者起病年龄多为50~60岁^[5-6]，肾元虚衰，精亏髓空，脑失所养，故年老脑衰可能与MSA发病密切相关^[7]。

本病病因病机复杂，牵涉多脏，究其根本，在于脑功能受损，病位在脑，涉及肝、脾、肾，病性本虚标实，以虚为主^[8]。MSA患者多以头晕、晕眩等自主神经功能障碍为首发症状^[9]。《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肾生骨髓，髓生肝。”肾虚髓空，日久伤肝，肝风内动，则头摇肢颤，出现帕金森综合征表现。脑髓依赖后天水谷精微的充养^[10]，脾为后天生化之源，脾虚则运化不利，脑髓失养；气血亏虚，骨骼筋脉失于气血濡养，出现行动不利、共济失调等小脑病变症状。

2 针刺选穴 2.1 脑病为本，首重调神

《灵枢·本神》云：“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明确指出针刺必须以神为根本，强调了神在针刺治疗的整个过程中的重要作用。焦虑抑郁情绪在MSA患者中较为常见，71.7%的MSA患者受抑郁和焦虑困扰^[11]。在中国，有60.5%的MSA患者存在认知障碍^[12]。中医整体观念倡导“形神一体”，强调形神之间互相影响、互为依托，形病累及神，神伤累及形，两者生理病理上相互影响^[13]。孙教授强调治疗时不仅要针对原发病进行治疗，更要重视调神，提出“神安病减”理论，临床常选择百会穴、宁神穴、认知情感区进行针刺调神治疗。

百会为调神要穴，位于巅顶，手足三阳经与督脉交会于此，经脉内属脏腑，外络肢节，联络内外，督脉入络脑，脑为髓海，五脏六腑精气输注于脑，故而针刺百会穴可安神定志，调神益智，在治疗认知障碍中不可或缺^[14]。宁神穴为孙教授结合多年临床经验及大脑功能定位区创立的新穴，位于印堂与神庭连线中点；认知情感区位于前额部，额前线与前后正中线交点，及目内眦上与之平行的两穴。有研究表明^[15-17]，MSA所致认知障碍可能与额叶皮层结构改变及代谢异常相关。宁神穴及情感区对应大脑额极部，额叶大部分为联合区，与丘脑内侧核存在“双向点对点”联系，可将信息传至整个丘脑，从而与大脑皮层相连接^[18]。针刺得气后，施以经颅重复针刺刺激，可调整额极区域神经元的局部内在活动性与全脑的功能网络，提高大脑兴奋性，安神定志，宁神解郁^[13]。

2.2 皮层定位，分型论治

孙教授治疗MSA运动障碍，首选运动区。运动区上点为前后正中线连线中点后0.5 cm，下点为眉枕线与颧弓引一垂线与发髻交点，上点与下点间的区域为运动区，对应大脑额叶中央前回的初级运动区。MSA运动障碍与初级运动皮层受损相关^[19-20]，对MSA患者初级运动区进行刺激，可显著改善步态速度、步进时间^[21]。此外，MSA-P型和MSA-C型两者发病机制存在不同。MSA-C型可能与脑桥神经元和脑桥小脑横纤维丢失相关，而MSA-P型可能与脑内神经元丢失和神经胶质细胞增生关系更为密切^[22]。孙教授基于MSA不同分型受累部位在体表的投影，选配不同头穴区（见表 1）进行治疗，直达病所，改善患者运动障碍。

针对MSA-P型运动障碍，取舞蹈震颤区。舞蹈震颤区对应额上回大脑锥体外系区，是改善帕金森综合征运动障碍的潜在刺激靶点^[23]。针刺此区可调节锥体外束区的功能^[24]，增加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表达，减少黑质多巴胺神经元凋亡^[25]。针对MSA-C型运动障碍，取平衡区和脑干区。平衡区主治小脑病变引起的共济失调；脑干区为孙教授提出的新穴区^[26]，浅层解剖对应脑干，深层对应小脑蚓部。

2.3 经络辨证，配穴治标

孙教授强调配穴处方应从整体出发，根据患者伴随症状，全面考虑，以法统方。临证多采用经络辨证方法，配穴治标。治疗MSA，多配以四关穴调神开窍。MSA初起脑窍不利，窍闭则脑气不通，脑气受脏腑精气充养，与五脏诸窍功能关系密切，精气受损，脑气不能灌布头面诸窍，而致诸窍不利，则有清窍“知觉”异常^[27]。四关穴相互为用、相互制约，对精神、神经方面疾病收效最好，手足四关穴区在大脑皮层功能投射区域较广泛，拥有较多神经元数量，针刺可对大脑皮质产生广泛作用，调整大脑皮质功能，改善脑内血液循环^[28]。合谷主气，太冲调血，两者既为气血阴阳之关，又为脏腑经络之关，两穴相配，既可通利五脏，又可通达脑窍^[29]。

治疗运动障碍，配穴取迎香、合谷、足三里。大肠经和胃经两经为同名经，经气相连，同气相求，相辅相成，可增强治疗效果。迎香、合谷一首一尾，可激发本经经气，使经气上下一体，运行通畅^[30]。足三里为足阳明胃经合穴，补益气血，主治下肢痿痹，气血充足，宗筋得润，痿废得缓^[31]。治疗言语障碍，配穴取通里、照海、廉泉。通里为心经络穴，针刺可激活语言功能区^[32]，心通窍于舌，心气通畅，则神清语利。照海属肾经，又为八脉交会穴，《灵枢·经脉》言“肾足少阴之脉……循喉咙，夹舌本”。故针刺照海可治言语不利。廉泉为局部取穴，通舌利咽，《针灸甲乙经》言：“舌下肿，难以言，舌纵涎出，廉泉主之。”

3 经颅重复针刺，增强疗效

孙教授在临床诊疗中反复强调疗效与手法的配合关系，针刺治疗有效，一需得气，二需手法配合，“难不在穴，在手法耳”^[33]。现代经颅电刺激及经颅磁刺激可无创性活化大脑皮层神经元，诱发局灶性大脑皮层兴奋，改善患者功能障碍^[34]，团队据此进行了相关研究^[35-36]，证实刺激头部穴区能增强皮层和/或皮层下运动通路的兴奋性，且兴奋强度与作用点及刺激量大小有关，孙教授据此提出经颅重复针刺刺激疗法^[26]。操作时，将针体刺入帽状腱膜下层，得气后医者固定肩肘腕关节及拇指，保持针体刺入深度不变，掌指关节带动示指作快速屈伸运动，捻转同时稍加提插，持续高频捻转，保持捻转频率200 r/min，捻转3~5 min后留针，每隔10 min行一次手法刺激，重复3次。反复刺激可以累积足够刺激量，产生经颅刺激信号，该信号经颅骨、脑膜到达大脑皮质，可激发大脑皮层兴奋，调节脑功能^[37]。

人体病理状态下，脑对外源性体表刺激可产生偏好性反应，对刺激方式与刺激量更为敏感。通过外源性刺激，可启动或调节脑内的有关神经网络功能，发挥治疗疾病的作用^[38]。经颅重复针刺刺激疗法的量效作用与捻转次数和刺激时间密不可分，具有明显的即刻效应和累积效应，首次治疗后绝大多数患者立刻表现出症状缓解和功能改善，且随着连续治疗时间延长，治疗效果显著提高^[26]。同时经颅重复针刺刺激疗法趋病性显著，产生的刺激信号可通过大脑网络传至颅脑病变部位而发挥治疗作用^[33]，与《针经指南》描述的“气至病所”相类似，通过手法操作使针刺感应传导到病变部位，可明显提高疗效。

4 典型病案

患者女性，59岁，2023年4月3日初诊。主诉：头晕、走路不稳6年余。现病史：2018年时出现蹲起不稳，后仰，站立正常，前往医院就诊，按照“腔隙性脑梗死”入院治疗，效果不佳，后经系统检查确诊为MSA，治疗未见好转，症状逐渐加重。现为求中医治疗前来就诊。刻下症见：情绪低落，表情淡漠，言语笨拙，推入诊室，不能独立行走。头晕，步态不稳，难以站立，走路后仰，语笨，纳差，饮水呛咳，寐差，多梦易醒，小便可，大便秘。舌黯，苔白腻，脉细数。体格检查：肌张力铅管样增高，意向性震颤（+），双侧指鼻试验（+），跟膝胫试验（+），闭目难立征（+）。辅助检查：自带核磁共振成像（MRI）显示：MSA，脑干区十字征，腔隙性脑梗死。西医诊断：MSA-C型。中医诊断：风痱，肝肾不足。中医治则：调神益智，补肾疏肝。针刺取穴：主穴选取百会、宁神、情感区、双侧运动区、双侧平衡区、脑干区，得气后施以经颅重复针刺刺激疗法，频率200 r/min，捻转3~5 min，重复3次；配穴取迎香、合谷、足三里、太冲，针刺达到得气效果。手法操作后将百会-宁神、双侧平衡区连接KWD-808I型电针治疗仪，选用低频（2 Hz）连续波，通电20 min，每日治疗1次，每周治疗5次，连续治疗40次。首次治疗后患者可在家属搀扶下站立行走；治疗8次后患者在室内可独立行走，上下台阶无需家属搀扶；治疗30次后患者自述睡眠明显改善，步行与常人无异，上下楼梯略困难。治疗40次后因患者计划出游暂停治疗，3个月后随访，患者状态较稳定。

按语：本案患者为老年女性，年老体衰，髓海空虚，加之初起误诊，久病未愈，因病伤神，故精神不振，情感淡漠；治疗选用百会、宁神、情感区、合谷、太冲调神开窍；步态不稳，难以站立，为共济失调表现，且影像学示脑干病变，选用运动区、平衡区、脑干区、合谷、迎香、足三里改善运动症状。头穴施用经颅重复针刺法增强疗效。首次治疗后即出现明显改善，且在治疗停止后病情未有加重，体现了经颅重复针刺疗法的即刻效应和后遗效应^[33]。

5 结语

MSA作为临床罕见神经退行性疾病，α-突触核蛋白异常聚集可能是发病机制的关键环节^[8]，起病症状隐匿，往往难以及早准确诊断，西医尚无针对性治疗方式，临床治疗以改善症状、延缓病情进展、延长患者生存期为治疗重点。针刺作为中医特色疗法，治疗MSA效果明显，可通过多种机制抑制α-突触核蛋白水平升高，改善运动异常^[39]。孙教授注重脑神在治疗中的重要性，强调治病求本，在皮层功能定位基础上，选择相应头部穴区加以经颅重复针刺刺激疗法，经络辨证灵活配穴改善症状，疗效确切，在治疗MSA病例中收效极好，为临床治疗MSA提供了宝贵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