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中医药  2025, Vol. 42 Issue (4): 440-444

文章信息

陆子愚, 田露.
LU Ziyu, TIAN Lu.
张锡纯与孔伯华运用麻杏石甘汤辨析
Analysis of the application of Maxing Shigan Decoction by ZHANG Xichun and KONG Bohua
天津中医药, 2025, 42(4): 440-444
Tianjin Journ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25, 42(4): 440-444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2-1519.2025.04.07

文章历史

收稿日期: 2024-11-15
张锡纯与孔伯华运用麻杏石甘汤辨析
陆子愚1 , 田露1,2     
1. 天津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天津 301617;
2. 天津中医药大学郭霭春医史文献研究所, 天津 301617
摘要:对比张锡纯和孔伯华运用麻杏石甘汤心法,以助临床灵活运用麻杏石甘汤,促进名家学术经验的活态传承。通过阅读张锡纯和孔伯华两人医著及相关文献,以“四位一体”理论归纳各自遣方化裁特点。麻杏石甘汤方性属辛苦微寒;方位在全身,以上焦和广义之胸为主;方势为辛开苦降,升降相因,气轻宣透,味厚降泻,甘缓守中;方证系风热侵袭证和气机失调及其继发证,两位医家均强调麻杏石甘汤对肺痨、风疹、咳嗽、痰喘等肺系疾病的治疗,异在张锡纯善以其治烂喉痧、虾蟆瘟等外感温病,而孔伯华善用其治悬饮、中风等内伤杂病。在麻杏石甘汤化裁上,张锡纯药简力专,创清解汤,多以薄荷代麻黄,倡加阿司匹林;孔伯华方宏量轻,常加桃仁去甘草。张锡纯与孔伯华运用麻杏石甘汤存在学术传承,又各有发挥,对临床具有极高的指导价值。
关键词张锡纯    孔伯华    四位一体    麻杏石甘汤    临床经验    

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出自《伤寒论》,简称“麻杏石甘汤”。《伤寒论》有载: “下后,不可更行桂枝汤,若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发汗后,不可更行桂枝汤,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主之。”[1]《绛雪园古方选注》解其方义曰: “麻黄开毛窍,杏仁下里气,而以甘草载石膏辛寒之性,从肺发泄,俾阳邪出者出,降者降,分头解散。”[2]全方辛温与寒凉并用,宣肺平喘而不助热,清解肺热而不凉遏,是临床清肺平喘极为常用的经方之一。

“四位一体”理论是由司国民[3]提出的经方研究思路,是以“性、位、势、证”4个要素辨识经方,最终获得“方之大体”的立体化呈现方法。张锡纯(1860—1933),字寿甫,河北盐山县人,近代中医学家,致力于宣扬中西汇通,著有《医学衷中参西录》,因其擅用石膏,有“张石膏”之称。孔伯华(1884—1955),原名繁棣,山东曲阜人,现代中医学家,“京城四大名医”之一,尤擅治疗温病,亦擅用石膏,被誉为“石膏孔”。两人为同时代人,都曾悬壶于燕赵之地,均对临床各科疾病治疗有独到的经验,均擅用麻杏石甘汤,学术思想间难免存在继承与发扬。因此,笔者基于“四位一体”理论,解读两位医家运用麻杏石甘汤的经验,以助拓展麻杏石甘汤临床应用范围,同时探寻两人间学术传承。

1 麻杏石甘汤之“性、位、势、证”辨析 1.1 勘麻杏石甘汤之性

方性,是经方药物和药物间相互作用形成“寒热温凉”四气和“酸苦甘辛咸”五味的整体性质归纳[3]。《伤寒论》中记载麻杏石甘汤由“麻黄四两、石膏半斤、杏仁五十个、甘草二两”组成,一般认为麻黄辛温微苦,石膏辛甘大寒,杏仁苦而微温,甘草味甘性平。张锡纯与孔伯华对麻黄、杏仁、甘草的性味认识与今基本一致,但二家均遵《神农本草经》“石膏辛,微寒……主产乳”[4]之说,革除当时医者“视用石膏为畏途”[5]“误信为大寒而不敢用”[6]之弊,且均强调使用生石膏,如张锡纯所言: “石膏医者多误认为大寒而煅用之,则宣散之性变为收敛。”张锡纯认为石膏“其性凉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神农本经》谓其微寒,则性非大寒可知,且谓其宜于产乳,其性尤纯良可知”。孔伯华《石膏药性辨》有言: “近人张锡纯之石膏解所云良非虚语”[6],明确肯定并发扬张锡纯的石膏勘误之论,认为: “一般皆认为其性大寒,实则石膏之性是凉而微寒。”[6]两人在石膏的性味认识上高度一致。综合两人观点,麻杏石甘汤方性辛苦而微寒。方取麻黄之辛以宣肺,即《本草正义》曰: “虽曰解表,实为开肺;虽曰散寒,实为泄邪。风寒固得之而外散,即温热亦无不赖之以宣通。”[7]杏仁之苦以降气,如《雷公炮制药性解》言: “主胸中气逆而咳嗽……经所谓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泻之是也。”[8]麻杏相伍,一宣一降斡旋肺气,又取石膏微寒清热,即孔伯华所谓“性之凉并不寒于其他凉药,但其解热之效,远较其他凉药而过之。”[6]甘草益气和胃以防石膏寒凉伤中,且调和于寒温宣降之间,即张锡纯所言: “复加甘草者,取其甘缓之性,能调和麻黄、石膏,使其凉热之力溶和无间以相助成功,是以奏效甚捷也。”[5]

1.2 解麻杏石甘汤之势

方势,是经方中药物进入人体后升降、出入、开阖、浮沉、补泻、散敛等作用趋势[3]。张锡纯从上下表里而言,宗《黄帝内经》“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9]之论,认为其方势为辛可升散,苦可阖降,开阖相济,清里透表,表里兼顾,兼以守中。麻黄之辛能开散腠理,即张锡纯所言: “日既久则为锢闭难出之风邪,非麻黄不能开发其锢闭之深”[5],加以杏仁之苦以降气,与麻黄开阖相济,升降相因。石膏一则透散在表之邪,即“其性凉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5];二则可清在里之热,即“为清阳明胃腑实热之圣药,无论内伤、外感用之皆效,即他脏腑有实热者用之亦效”[5]。如此则清里与解表结合。张锡纯尤其重视甘草的守中作用,其言: “甘草有调和脾胃之功,甘者主缓,故虽补脾胃而实非峻补。”[5]而孔伯华从性味的升降浮沉解其方势外,还遵《黄帝内经》“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9]之论,重视药物气味厚薄轻重对方势的影响,认为麻杏石甘汤方势为气轻宣清,味厚降浊,宣肃相伍,补张锡纯之不逮。孔伯华认为嫩麻黄、麻黄梢气味俱薄,“麻黄取其轻宣,配石膏之辛寒,有肃肺化痰之功”[6],而石膏则气薄味厚,“其体重能泻胃火,其气轻能解肌表、生津液、除烦渴、退热疗狂、宣散外感温邪之实热,使从毛孔透出”[6]。综二家之言,麻杏石甘汤方势为辛开苦阖相伍,升散降敛相合,气轻宣透解表,味厚降泻清里,适情甘缓守中。

1.3 阐麻杏石甘汤之位

方位,即经方在人体内的作用部位,主要包括脏腑、经络、营卫、气血、表里、上下等位置[3]。一般认为麻杏石甘汤方位在肺,现代临床亦主要用于呼吸系统。张锡纯以病因测方位,孔伯华则以病机寻方位,虽角度不同,但均认为麻杏石甘汤方位不拘于肺,可拓展到全身。张锡纯强调病从表而来,凡外感风热所致,不必求其在肺即可投之,即《医学衷中参西录》云: “盖此麻杏甘石汤之用处甚广,凡新受外感作喘嗽,及头疼、齿疼、两腮肿疼,其病因由于外感风热者皆可用之。”[5]孔伯华强调方位在广义之胸,将其方位拓展到胸膈、心肺、心下、胁下乃至三焦等处,如“高妇十月十一日”之“悬饮已久,湿热在中,气分闭塞”案,孔伯华施以麻杏石甘汤治疗“彻夜不得卧,口干而渴,胸膈闷损”[6]。悬饮病在胁下,以方推之,其依据可分为三点: 一则肺主一身之气,胁下亦为肺所治,即“肝生于左,肺藏于右”[9]之理;二则肺为华盖,亦为水之上源,胁下病证可由胸中病变引发,如悬饮、胁痛等多与肺气的宣发肃降失司有关;三则胁下等病证亦可上逆影响到肺,如水气上冲射肺凌心。综合二家之言,全身均可能是麻杏石甘汤方位,上焦易受风热侵袭,广义之胸易气机失调,方位主要在上焦和广义之胸。

1.4 探麻杏石甘汤之证

方证,是指包括经方功效、主治在内的适应证,也可以理解为经方的适用范围[3]。现代报道中麻杏石甘汤主要用于呼吸系统疾病,如肺炎、哮喘、流行性感冒、慢性阻塞性肺疾病、重症颅脑损伤合并肺部感染等。“三药三方”中的宣肺败毒方、清肺排毒汤、连花清瘟胶囊、金花清感颗粒均含麻杏石甘汤。与今一致,二家常将其用于肺系疾病。孔伯华“柯女七月二十七日”案中,病人“脾湿久困,痰郁肺气不和,夹外邪袭之,咳喘交作,气促痰盛,夜不能卧,形冷胸闷,脉弦滑而数”,孔伯华立法“解表化痰清肺”,即以麻杏石甘汤加减[6]。张锡纯详考仲景原文,以麻杏石甘汤为治风温袭肺的首方,即“因感受风温,其风邪稽留肺中化热铄肺,有时肺中作痒,即连连喘嗽者,亦宜投以此汤,清其久蕴之风邪”[5]。于肺痨证治,或可认为孔伯华继承了张锡纯运用麻杏石甘汤的经验。张锡纯认为凡肺痨属风热者即可投麻杏石甘汤,《医学衷中参西录·太阳温病麻杏甘石汤证》中载“林××”之“余热未清,肺阴铄耗”肺劳(痨)案,张锡纯“投以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且用至二十余剂,竟将肺劳(痨)治愈”,其依据在于“如此证原以外感受风成肺劳(痨),且其肺中作痒,犹有风邪存留肺中,且为日既久则为锢闭难出之风邪,非麻黄不能开发其锢闭之深,惟其性偏于热,于肺中蕴有实热者不宜,而重用生石膏以辅弼之,既可解麻黄之热,更可清肺中久蕴之热,以治肺热有风劳嗽者,原为正治之方”[5]。孔伯华从正邪斗争而言,凡邪气盛者,不可套用滋阴之法,当先祛邪,其在《答王静斋关于肺痨病之问》有云: “中医治法,当清化其源,用除邪扶正之法,尚可补救。若只持病久必虚之偏见,泥古不化,治以参芪地胶滋补之品,是速其死期也。盖肺叶虽被伤损,然燥热在内,再用此等药以补之,徒增邪助热……麻杏石甘汤亦甚妥当。”[6]现代中医临床和教材治疗肺痨常从补虚立法,两人重视祛邪的思想,对当今肺结核病的临床治疗仍具有重要意义。

两家所异在于,张锡纯执病因,重外感以用方,凡风热病证皆可投之,因风热温邪属阳,“伤于风者,上先受之”[9],故多头面官窍病证,如喉痧、头疼、齿疼、两腮肿疼等。如“天津马心琢”之“温病兼喉痧痰喘证”案,张锡纯治以麻杏甘石汤,兼加镇冲降胃,纳气利痰之品[5]。“温邪上受,首先犯肺”[10],风热侵袭肺外合病证如温疹等亦可从麻杏石甘汤治。孔伯华谨守病机,除肺系的风疹、咳嗽、痰喘等外,气机不利及其继发病证皆可用之,对麻杏石甘汤证的拓展远超张锡纯,突出体现在以麻杏石甘汤治疗悬饮证,《黄帝内经》载: “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归于肺,水精四布,五经并行”[9],水液的代谢有赖于肺气的宣肃,故肺气通调水道失司易致津液输布失常,水液停留胁下产生悬饮,即《金匮要略》所述: “饮后水流在胁下,咳唾引痛,谓之悬饮。”[11]孔伯华循“善治水者,不治水而治气”之训,以麻杏石甘汤治疗悬饮多验。如“某男十一月十七日”之“三焦悬饮”案,患者水饮已凌心犯肺,症见“喘促已久,心下悸亦甚,口渴喜饮,脉弦滑而数大,舌赤苔滑”等,孔伯华便投以麻杏石甘汤加减[6]。此种情况下孔伯华常将麻杏石甘汤与泻白散、大青龙汤、小青龙汤、二陈汤、葶苈大枣泻肺汤、半夏秫米汤等合用。又如中风,《孔伯华医案存真》中有大量麻杏石甘汤治疗中风、类中风的验案[6],孔伯华治疗中风、类中风前期多芳香开窍、清心豁痰;中期多柔肝潜阳、通经活络;痊愈恢复期加以益气养阴,活血补血。而麻杏石甘汤主要用在前期,即《丹溪心法·中风》“治风之法,初得之,即当顺气”[12]之理。现代临床认为中风的病机是阴阳失调,气机逆乱,窍闭神匿,神不导气,现代临床可见许多调气法治疗脑卒中的文献,与孔伯华用麻杏石甘汤调达一身之气不谋而合。

综上可见,虽然临床常将麻杏石甘汤证用于肺系病证,但先贤张锡纯和孔伯华却将麻杏石甘汤适应症拓展至全身。张锡纯主要将其用于以上焦为主的周身风热病证,孔伯华在此基础上,还将其用于气滞、气逆等气机失调证及其继发的水饮、痰浊等,这对临床具有革新性的指导意义。

2 知时变则不庸,裁古方而不泥

临床方剂运用过程中难免存在化裁,方剂的“四位一体”亦随之变化,张锡纯和孔伯华均倡导在勤求古训的基础上通权达变。如张锡纯言: “夫事贵师古者,非以古人之规矩、准绳限我也,惟藉以瀹我性灵,益我神智。”[5]化裁应用麻杏石甘汤,两人在临证经验的基础上各有心得。孔伯华对麻杏石甘汤发挥主要在杏仁、甘草的加减,而张锡纯则着眼于麻黄、石膏的更替,于麻杏石甘汤的方体变化各有千秋。

2.1 张锡纯衷中参西,更药化裁 2.1.1 薄荷代麻黄,去温存辛

张锡纯喜以薄荷代麻黄,加强辛凉之方性,却保留其方势和方位,更宜于风热病证的方证,其言: “盖麻杏甘石汤,原治汗出而喘无大热,既云无大热,其仍有热可知,有热而犹用麻黄者,取其泻肺定喘也。然麻黄能泻肺定喘,薄荷亦能泻肺定喘,用麻黄以热治热,何如用薄荷以凉治热乎?”[5]其法可溯至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卷五的“章”案,叶氏以“薄荷、石膏、杏仁、连翘、淡竹叶、桑皮、薏苡仁”治疗“凉风外袭,伏热内蒸”之证[13]。薄荷性凉以治热,符合“热者寒之”的原则,有薄荷之凉则可少用性寒之石膏,节约矿物药资源,又能防止石膏伤中和麻黄燥烈。同时薄荷也兼具麻黄之辛开,张锡纯言其“最善透窍,其力内至脏腑筋骨,外至腠理皮毛,皆能透达”[5],合石膏之辛寒,辛凉透散内蕴之邪热,邪去则肺宣降之权自复,从而产生止咳平喘之功。倡“按比例解表清里”的施今墨学派亦常用此药对: “薄荷轻清芳香,辛凉行散,表散风热,清利头目,祛风止痒;石膏味辛性寒,质重气浮,解肌肤邪热,清气分之实热。二药伍用,一解一清,清解合法,治外感病甚妙。”[14]

2.1.2 加阿司匹林,衷中参西

作为中西汇通学派代表人物,张锡纯常于麻杏石甘汤内加入阿司匹林,增加“发汗、散风、除热”[5]之效,使麻杏石甘汤辛可升散达表的方势得以加强,使其方位更偏于表,方证亦随之扩充,其言: “遇有不出汗者,恐麻黄少用不致汗,服药后可服西药阿斯必林(阿司匹林)瓦许以助其汗。”[5]张锡纯善用石膏-阿司匹林药对,其著名方剂石膏阿斯必林(阿司匹林)汤即由此二味组成,张锡纯言: “石膏之性,又最宜与西药阿斯必林(阿司匹林)并用。盖石膏清热之力虽大,而发表之力稍轻。阿斯必林之原质,存于杨柳树皮津液中,味酸性凉,最善达表,使内郁之热由表解散,与石膏相助为理,实有相得益彰之妙。”[5]现代药理学认为,阿司匹林具有解热、镇痛、抗炎等效用,与张锡纯之说相符。

2.1.3 创清解汤法,透热达表

张锡纯裁麻杏石甘汤而创清解汤,治温病初起之头痛身疼、壮热无汗、背微恶寒、脉浮滑等。《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记载: “薄蝉石甘汤方用薄荷叶四钱、蝉蜕三钱、生石膏六钱、甘草一钱五分”。方中蝉蜕、薄荷合用相当于麻杏石甘汤中的麻黄,有轻宣透表之功。张锡纯具法象思维,以皮治表,认为蝉蜕“性微凉、味淡,原非辛散之品,而能发汗者,因其以皮达皮也。此乃发汗中之妙药,有身弱不任发表者,用之最佳”[5]。张锡纯在投清解汤时常加牛蒡子,意在仿麻杏石甘汤中杏仁之用,其云: “杏仁与牛蒡子,皆能降肺定喘,而杏仁性温、牛蒡子性凉,伤寒喘证,皆用杏仁,而温病不宜用温药,故以牛蒡子代之。”[5]如此既能保留“辛开苦降,清里透表”方势,还能在使原本“辛苦微寒”的方性基础上更具寒凉之性,方位更倾向于表,符合张锡纯对麻杏石甘汤主要运用于外感风热病证的认知。孔伯华很可能汲取了张锡纯的清解汤经验,其“孙女,十二月十四日”案中,患者“热蓄于中,兼感时邪,表里闭塞,势将发颐,呼吸气促,须防有赤疹,脉大而数”,孔伯华立法“清热芳透”,即从清解汤加减,方含“薄荷叶二钱、蝉衣二钱、生石膏四钱、杏仁泥三钱” [6]

2.2 孔伯华制方轻举,加减化裁 2.2.1 加桃仁增效,气血同治

孔伯华亦倡因时、因人、因地灵活运用经方,其曰: “《伤寒论》乃后汉方书,未必能与今日完全臻合,此因天时、地理、人体皆有变异。”[6]孔伯华使用麻杏石甘汤时常加入桃仁,《本草经集注》言桃仁“主咳逆上气”[15],此功相较杏仁常为人忽视,即张锡纯亦认为桃仁治血而杏仁治气泾渭分明,其云: “杏仁之皮有毒,桃仁之皮无毒,其皮色红,活血之力尤大……用带皮生桃仁时,须审辨其确为桃仁,勿令其以带皮之杏仁误充。”[5]实则桃仁、杏仁均为气血同治之品,仅存在侧重点不同,即《本草新编》言: “东垣分杏仁治气、桃仁治血,似乎明晰,而不知杏仁未尝不治血,桃仁未尝不治气也。”[16]孔伯华突破陈窠,合用二仁气血同治,既增强杏仁止咳平喘之功,使“味苦”方性和“苦降”方势得以加强,又见气之病,知病传血,当先治血,扩充其方位和方证,体现了“务在先安未受邪之地”的治未病思想。

2.2.2 去甘草甘缓,药贵神速

《孔伯华医案存真》中用麻杏石甘汤几乎都去甘草成麻杏石桃汤。其去甘草之理,一是“治外感如将,兵贵神速”,故去味甘能缓之甘草,使方势辛开苦降的调节气机作用得以快速发挥,二是因“甘者令人中满”,避免造成滋腻之方性。如孔伯华名家研究室对“秦男九月二十三日”案的注解言: “麻杏石甘汤为治外感咳喘效方,孔师未用甘草,防其甘缓腻膈也。”[6]二家在甘草去留上相反相成,可能与药物味数和用量有关。张锡纯方用多不过10味药但药量宏大,石膏用量常以两(31.25 g)计,故需甘草和缓其方。孔伯华善用大方,药数常至20味以上,但药量轻微,麻黄少则二厘(0.062 5 g),多仅二分(0.625 g),石膏至多八钱(25 g),已从制方角度缓和方性,无需甘草亦可。

2.2.3 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

孔伯华严格遵循“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制方原则,轻包括药量轻薄和药质轻浮,加强升散之方势,促进药物及时在方位发挥作用,还对药物入药部位和炮制方法极为重视,因麻杏石甘汤方证的差异而变化。凡用麻黄则强调用麻黄梢或嫩麻黄,透达络脉则麻黄梢,上行治肺多嫩麻黄,其量少则二厘(0.062 5 g),多仅二分(0.625 g)。为充分提取药物有效成分,石膏则研磨先煎去沫,杏桃仁则研如泥状用。

3 总结

张锡纯与孔伯华为近代著名医家,在中医学发展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孔伯华深受张锡纯学术思想的影响,不仅从理论上赞同张锡纯的相关论述,并且在医学实践中加以躬行,在麻杏石甘汤的“四位一体”解读上尤为突显,如两名医家均认为方性辛苦微寒,方位在全身,方势为辛开苦阖相伍,升散降敛相合,方证均重视肺痨、风疹等肺系疾病。但两名医家又各有阐扬,张锡纯以上焦为主要方位,方势上强调“上下交损求其中”,方证强调外感风热证;孔伯华以广义之胸为主要方位,方势上重视气味厚薄的影响,方证以气机失调及其继发证为主。经方方体还受到加减化裁的影响,在麻杏石甘汤的化裁上,两位医家遣药着眼点与制方理念互为补充。张锡纯创立“清解法”,其方药简量宏,主要着眼于麻黄和石膏,采取更替药物以制宜之法,常用薄荷、蝉蜕代麻黄,牛蒡子代杏仁等,在增强寒凉方性的同时,又将方位引向皮表,增强“清解透表”的方势。孔伯华在继承张锡纯“清解法”的基础上,采用“轻举法”,其方药丰量微,增强“宣清降浊”的方势,化裁以适情加减为主,变化在杏仁和甘草,多加入桃仁将方位拓展到血,去甘草以除甘缓方性。综上所述,“四位一体”理论形象、具体、全面呈现了张锡纯与孔伯华对麻杏石甘汤的运用经验,既适用于深入挖掘和传承名家临证经验,又有利于在“传承精华,守正创新”的中医药发展纲领下,系统性地研究与运用经方,深入剖析经方本质和特色,构建中医药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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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lleg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ianji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ianjin 301617, China;
2. Institute for GUO Aichu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History and Literature, Tianji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ianjin 301617, China
Abstract: To compare the methods of ZHANG Xichun and KONG Bohua in the use of Maxing Shigan Decoction, to facilitate the flexible clinical use of Maxing Shigan Decoction, and to promote the living transmission of the academic experience of the famous masters. Through reading ZHANG Xichun and KONG Bohua's medical writings and related literature, we summariz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ir respective formulae using the "four-in-one" theory. The nature of Maxing Shigan Decoction is hard and slightly cold; its orientation is in the whole body, mainly in the upper focal area and the chest in the broad sense; the formula is pungent and bitter, elevating and lowering each other, the qi is light and transmissive, the taste is thick and descending and diarrhoeal, and the sweetness is slow to guard the middle; the formula is based on the wind-heat invasion evidence and qi dysfunctionality and its secondary evidence, and the two emphasize on the treatment of the lung system of Maxing Shigan Decoction for lung consumption, rubella, cough, phlegm asthma and other lung diseases. The difference is that ZHANG Xichun was good at using it to treat external diseases such as rotting throat cholera and shrimp toad plague, while KONG Bohua was good at using it to treat internal diseases such as hanging drinks and stroke. In the hemp, apricot, stone, and glycyrrhizic acid soup on the cut, ZHANG Xichun's medicine simple force specialization, the creation of clear soup, more than mint instead of ephedra, advocating the addition of aspirin; KONG Bohua's square macro-quantity of light, and often add peach kernel to licorice. ZHANG Xichun and KONG Bohua's use of the Maxing Shigan Decoction has an academic heritage but also has their play, which is of great value to clinical guidance.
Key words: ZHANG Xichun    KONG Bohua    four-in-one theory    Maxing Shigan Decoction    clinical experi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