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王莉, 吴波, 郭良清, 陈晓燕
- WANG Li, WU Bo, GUO Liangqing, CHEN Xiaoyan
- 再探五运六气起始时间
- Re-discussion on the beginning time of Wuyun liuqi
- 天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1, 40(4): 445-449
- Journal of Tianji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21, 40(4): 445-449
-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3-9043.2021.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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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收稿日期: 2021-04-15
2. 山东省中医院, 济南 250014
2. Hospit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of Shandong Province, Ji'nan 250014, China
在进行五运六气禀赋与疾病具有相关性的数据验证时,构建合理的统计模型是至关重要的环节,其中,初运和初气起始时间的正确与否决定了推演的成败[1],是一处不可回避的关键问题,必须首先明确。历史上有关初运和初气起始时间的问题,历代认识较为统一,绝大多数皆言起于大寒,直至近二十年,不断有学者质疑大寒说的科学性,提出初运和初气起于立春和正月朔日贴合内经原旨,说理通畅,且较为符合中原地区气候变化。多种运气起始时间并存,使得模型推算结果多样性,所得结论不具有可比性[2]。起始时间如何界定尚未达成明确共识,成为当代五运六气研究领域的几大争论之一[3-4],具体可归纳为3种观点:大寒说、立春说和正月朔日说。本研究支持立春说,下文将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上[5],从文献沿革、原理评价、现代气象数据验证3个角度,讨论支持初运和初气起于立春的原因。
1 文献沿革 1.1 大寒说多见于经注唐代王冰作为补入和首个注解运气七篇大论的人,后人将其注解看的分量很重。《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的不同篇章中多次注解道:“凡气之至,皆谓立春前十五日,乃候之初也。”“初之气,起于立春前十五日,余二、三、四、五终气次至,而分治六十日余八十七刻半。”“木位春分前六十一日,初之气也。君火之位,春分之后六十一日,二之气也……”“初气、四气,始于立春、立秋前各一十五日为纪法;三气、六气,始于立夏、立冬后各一十五日为纪法。”虽然大寒说发端于此,但其有关初之气的起点中,从未提及“大寒”字眼,而是讲初之气起于“立春前十五日”或“春分前六十一日”。
王冰次注中也有多处体现了立春说的观点,《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六节藏象论》在注解“求其至也,皆归始春”一段时写道“始春,谓立春之日也。春为四时之长,故候气皆归于立春前之日也”,在注解“谨候其时,气可与期”时写道“候其年,则始于立春之日;候其气,则始于四气定期;候其日,则随于候日,故曰谨候其时,气可与期也”,很明显体现出了立春说的观点。《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王冰在注解“岁半以前,天气主之……岁半之后,地气主之”一段时写道“岁半,谓立秋之日也”,以立秋日推算,则立春为岁首[5]。
因此王冰在注解四季时,认为春为四季之长,是一年的开始;在注解初之气厥阴风木时,认为始于立春前十五日,并且这种说法在其后刘温舒、张介宾等人的著作中也多有体现。虽然王冰注解中既包含大寒说也包含立春说,可能因其主张大寒说的语句更加确切而详细,后人多依循大寒说,并在传抄过程中逐渐将“立春前十五日”衍化为“大寒日”,如宋代刘温舒在《素问入式运气论奥·论纪运》写到:“每年交初气于年前大寒日”“木为初之运,大寒日交。”可见刘温舒将王冰“立春前十五日”进行了简单的推算,得到大寒这一时间点。值得注意的是,刘温舒笔下不仅初气起于大寒,初运也起于大寒了。《素问·入式运气论奥》通俗晓畅,流传甚广,对于后世影响较大。后世众多论及五运六气的医籍多以刘温舒著作为蓝本[6],将大寒作为初气和初运的起始,广为推播。如宋代的《圣济总录》、金代的张子和《儒门事亲》、明代的汪机《运气易览》、张介宾《类经图翼》、张三锡《运气略》、徐亦穉《运气商》,清代的吴谦《医宗金鉴·运气要诀》、雷丰《时病论》、刘奎《松峰说疫》、马印麟《瘟疫发源》,民国的朱雨琴《五运六气真诀》、李兆珍《时疫情温病气运徵验论》、韦经《内经气化论》等。其中不乏图文并茂、图标并用者,甚至还有口诀歌谣,可见大寒说是五运六气学说中的学术主流,认可人数极多。
1.2 《黄帝内经》原文为“始春”“正月朔日”五运六气领域的研究,应当朔本求源,回归内经本位上来研究和理解运气模式。《黄帝内经》原文中同时出现了立春说和正月朔日说两种说法,《素问·六节藏象论》中在讨论五季五行生克时写到:“求其至也,皆归始春,未至而至,此为太过,则薄所不胜,而乘所胜也。”显然“始春”就是指立春日;《素问·五运行大论》言“五气主岁,首甲定运”,因此可知五运与六气均是在一个太阳回归年内的划分,不存在初气起始于上一年的情况;《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明确规定观察气运先后的时间点:“夫六气者,行有次,止有位,故常以正月朔日平旦视之,睹其位而知其所在矣。运有余其至先,运不及其至后,此天之道,气之常也。”可见内经认为“正月朔日”是一年的开始。
值得指出的是,立春日与正月朔日是同一天的不同说法。古人以十二地支命名十二个月份,并规定四季之春始于寅月正月,正如宋代刘温舒在《素问入式运气论奥》中记载:“十一月建在子……十二月建在丑……正月建在寅……二月建在卯……四季之春始于寅者,春必起于寅。是以寅卯辰为春,巳午未为夏,申酉戌为秋,亥子丑为冬,而各分其孟仲季焉。”清代张志聪在《黄帝内经素问集注》记载“寅者正月,卯者二月,辰者三月,巳者四月,午者五月,未者六月……”当代学者通过考证历法,认同这种说法,“颛顼历以立春为正月朔日,故以正二月为初之气,推演与记忆较为简便。”[6]
同时必须引起学者注意的细节是,在古人笔下的“岁”与“年”是不同的概念,在《五运六气研究》[4]中这样解释:岁,即回归年,即地球绕太阳一周365.25 d,《黄帝内经》以太阳连续两次过冬至点的时间间隔为1岁。年,一般指从正月朔日(初一)至下一年正月朔日的时间间隔,多以立春为正月朔日,《黄帝内经》以太阳连续两次过立春的时间间隔为一年,故《素问·六节藏象论》云“求其至也,皆归始春”。现代“岁”与“年”的含义相差不大,但在古籍文献中应当对此进行区分。
1.3 历史上基于《黄帝内经》的立春说支持者在此之前,早有治学严谨者读内经原文,独立思考后提出应以立春为起始。
清代张志聪解析内经原文“显明”之义,主张立春说,并通过说明初气为正月二月,指出立春为正月之始,立春与正月朔日为同一天。其在《黄帝内经素问集注·六微旨大论》“显明之右,君火之位也”注解:“显明者,寅正,立春节候,乃初之气也;显明之右,乃少阴君火之位,主二之气也。”在《黄帝内经素问集注·六元正纪大论》“命其位而方月可知也”一段时注解:“厥阴位于正月二月,少阴位于三月四月,各命其位而方之月,则可知六气之所在矣。”“寅者正月,卯者二月,辰者三月,巳者四月,午者五月,未者六月……”
清代高士宗驳斥前人“因讹传讹”以大寒为六气之首,主张立春说,即正月朔日说。《黄帝内经素问直解·卷之六》在注解“常以正月朔日平旦视之,睹其位而知其所在”时这样写道:“六气主时,以正月朔日平旦为始,一气主六十日,初之气,厥阴风木……其气当以立春为始,大寒为终,此三阴三阳之气,从阴而阳,由一而三,环转运行,天气如是,人气亦如是。前人图式,讹以地理相应之位为六气主时之位,又扯大寒之气为六气之首,未免节气有乖,三气少阳,四气太阴,不无阴阳倒置。且于五常政、至真要大论诸篇次序不合,前人因讹传讹,亟当改正。”
清代陆懋修也认识到前人之误,疏解内经之义,考证内经原文,提出应起于立春,即正月朔日,并明确指出立春日和正月朔日是二十四气和一年十二个月对同一天的不同叫法。《世补斋医书·客气加临主气年表》云:“向之言初、终六气者,每以大寒为始,从二分、二至前后析之。惟是疏解《内经》之义,当即证以《内经》之文。考《六元正纪》本篇,帝问六气主时,客气加临之应,而岐伯对以‘行有次、止有位,常以正月朔日平旦视之,睹其位而知其所在’,则客主之气皆当以正月之朔为始,而以一年十二月分之为最合。钱塘高士宗世栻尝言之,是可从也。或以为司天之交替与六气之初终,即以二十四气论之,亦当始于立春,必不始于大寒,则揆诸《六节藏象》篇所云‘及其至也,皆归始春’之旨,说亦可从。至有谓当从历元,始于冬至子之半者,则其言似太迂矣。”
1.4 小结纵览历史文献,梳理源流脉络,大寒说多见于医家经注,而《黄帝内经》原文言始于立春。对于这样的矛盾说法,有学者认为相比于后世注解,《黄帝内经》原文的参考价值更大,并指出大寒说所言的“立春前十五日”,是源于王冰对《素问·六微旨大论》中“显明”的错误解读[7]和对“脉气亦至”的错误理解[1],后世不断传抄[7],最终致使包含起始时间在内的运气推算方法,与《黄帝内经》原本的推算方法日渐甚远,最终大相径庭[2]。
2 原理评价有学者抛开医家注解,抛开内经原文,仅从原理上来审视大寒说与立春说是否圆融。
2.1 大寒说支持者的理由王利锋等[8]以“大寒立春与标本中气密切相关”为立论依据,支持大寒说,认为冬至太阳直射点由南返北,一阳生,为本;立春万物复苏,人体阳气也开始显现于外,为标。“在标与本之间还有一个气,也就是天地之间的交感合和之气,这种气才是万物生存的真正根本,也就是中气。中气的阳气开始在冬至与立春之间,近天气者近冬至日,近地气者近立春日。人的生活空间为地之上,为近地气者,故应以大寒之日为始。”这个观点有待探讨,因为标本中气主要阐明了人体脏腑经络、三阴三阳与天之六气的对应与制约关系[9],以此解释“近地故为大寒”超出了适应范围。即使中气按王利锋所言位于大寒与立春之间,人近地气,那其中的度量如何规定,有何理论支撑。因此这种解释难以使人信服。
孟庆岩等[10]支持大寒说,认为冬至为天道之始,白昼渐长,以真地平坐标系斗建为准;大寒为地道之始,气温渐高,以黄道坐标系日躔为准,“大寒为寒之逆极,是一年之中气温最低的时刻,气温自大寒回温”,五运六气反应的是地面上的气候物象变化,应遵从地道,故运气开端为大寒。此条理由也难以为信,气温的转折点与六气的界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不能混淆视听。依据此理论,既然大寒为初之气厥阴风木的起点,那么大暑就是三之气阳明燥金的起点了。大寒的确“为寒之逆极”,是地道最寒冷时,既然是一年中最寒冷时,如何能代表厥阴风木或木运“阴舒阳布”、舒展条达、发散温煦的起始,显然从大寒起的数九寒天,只能属于太阳寒水或水运,不可能是初之气的开始。
2.2 立春说支持者的理由杨威[6]从年岁范畴讲明为何支持立春说,并指出立春即正月朔日:“《黄帝内经》经旨以太阳两次连续过冬至点的时间间隔为一岁,以太阳两次连续过立春的时间间隔为一年。故《素问·六节藏象论》云:‘求其至也,皆归始春。’传统的阴阳合历可用记录日、月、地为主运动轨迹的角度来理解,颛顼历以立春为正月朔日,故以正二月为初之气,推演与记忆较为简便。”同时合理分析了冬至、大寒与立春的阴阳变化,指出立春才是厥阴春的开始,她提到:“冬至是天道最寒冷的时刻,日照时间最短,大寒是地道最寒冷的时刻,气温最低,虽云一阳来复,但阳气仍潜藏不出,至立春前后,阳气浮出地表,故冬至45 d后‘阳气微上’。《素问·阴阳离合论》说:‘天覆地载,万物方生。未出地者,命曰阴处,名曰阴中之阴;则出地者,命曰阴中之阳。’厥阴为阴中之少阳,应于阴尽而阳生,又为一阴之独使,故以厥阴肝藏应春为长,敷和为平。”
田合禄[1]从六气划分范围和春季的定义上讲明为何支持立春,同时也指出立春日和正月朔日为同一天,他提到:“六气必须是在一年之中的六气,故其始点必须符合既是年首又是春季之首的条件……六气必须是在一年之中的……不可能跨越年度到大寒节……由经文可知,判断五运的太过、不及、平气的关键在于‘始春’……《内经》对春天的解释只有两种,一是从立春到立夏为春天,如王冰注‘始春’,谓春始于立春日。这是以太阳运动规律所划分的节气,使用的是太阳历。二是以农历正月2月3月为春天,称为‘春三月’,此始于正月朔日,这是以朔望月运动规律所划分的月份,使用的是阴阳合历。在传世农历的历元年,这两种春天的始点皆在立春日,即正月初一合于立春日,没有大寒说。”
2.3 小结从原理评价的角度出发,大寒说与立春说产生分歧的根本原因在于对四时阴阳的理解[6],相比之下,主张立春说者说理更加透彻圆融。
3 现代实际气象数据验证有关起始时间的争论自古有之,各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有学者提出不应遵循现有的理论形成思维定式,真理规律来源于实际观测,主张通过实际气候变化验证五运六气的起始时间[11]。高春庭[12-13]计算得出大寒起始比立春起始的变异系数小,王利锋[8]通过计数得出气温最低值贴近大寒日的比立春日的多,二者支持大寒说。笔者认为王利锋只是通过数据验证了大寒日是一年中气温最低点,然其理论内核实际上与上文孟庆岩支持大寒说的理由相同,上文已阐述笔者反对的原因,不再重述。张喆[14]计算认为大寒与立春的六气符合率相差不大,但立春稍好于大寒;刘玉庆[15]计算后认为“初运始于立春运气模式较初运始于大寒运气模式的六气气象要素更能体现运气六步变化规律”,并依据此文,贺娟后续指导学生的十余篇探讨气象与运气、气象与疾病的文章[16-17]均以立春为始点。
从现代实际气象数据验证的角度出发,支持大寒说与立春说者仍各执一词,互相难以证伪。相比而言,目前支持立春说的气象证据比大寒说多,且能符合中原地区气候变化。期待在今后的研究中有更加合理的统计方法,以客观气象数据或长期临床实践为基础,界定五运六气的起始时间。
4 结语五运六气起始时间,对于指导建立各类科研模型和临床诊疗,是关乎正确与谬误的关键问题,它指向的是对于五运六气理论中深层根基的根本探讨,可以看做是叩开五运六气大门的第一步。气运不立,候时不准,后续升降出入都是妄谈。大寒与立春虽只间隔区区15 d,但已经足以谬以千里。本文从文献沿革、原理评价、现代气象数据验证3个角度,论证了初运和初气起于立春,具体如下:第一,从文献沿革上讲,《黄帝内经》原义主张立春说,即正月朔日说,大寒说多见于后世注解;第二,从原理评价上讲,立春说比大寒说更加说理通畅,透彻圆融;第三,从现代实际气象数据验证上讲,立春说证据较多且能符合中原地区气候变化。因此暂论证认为,初运和初气起始时间应为立春。在今后的研究中笔者将以立春为起始建立“五运六气-出生日期-后天罹患疾病”模型,并在临床实践中探索天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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