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鞠玙璞, 陈洋, 丁雪凌, 王作顺
- JU Yupu, CHEN Yang, DING Xueling, WANG Zuoshun
- 五苓散方义新解
- The latest meaning of Wuling Powder
- 天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 41(5): 584-587
- Journal of Tianji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22, 41(5): 584-587
- http://dx.doi.org/10.11656/j.issn.1673-9043.2022.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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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收稿日期: 2022-06-27
2. 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 天津 300120
2. Tianjin Academ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ffiliated Hospital, Tianjin 300120, China
五苓散首载于《伤寒论》,条文如下:“太阳病,发汗后,大汗出,胃中干,烦躁不得眠,欲得饮水者,少少与饮之,令胃气和则愈。若脉浮,小便不利,微热消渴者,五苓散主之。”《方剂学》教材认为五苓散功用为利水渗湿、温阳化气[1],《伤寒论》教材亦认为五苓散功用为通阳化气、利水解表[2],两者均将五苓散作为利水剂使用。成无己在《注解伤寒论》中亦言:“里热甚实也。”将此方作为和解表里之方剂[3]。笔者就五苓散方证之病机、方药组成及煎服方法进行分析,认为五苓散方之定位并非膀胱,而是脾土,得出五苓散功用为祛湿邪、通水道、生津液的新解。对方药功用的探寻需要遵循“治病必求于本”的原则,研究方药功用对临床应用具有重要意义。
1 谨审病机求方义 1.1 津液亏虚,内生郁热,脉浮而微热五苓散条文可分为两部分,前者为“太阳病,发汗后,大汗出,胃中干,烦躁不得眠,欲得饮水者,少少与饮之,令胃气和则愈”,后者为“若脉浮,小便不利,微热消渴者,五苓散主之”。该条文前半段是明显的伤津表现,发汗太过致大汗出,津液耗伤,故而胃中干,烦躁不眠,此为单纯的津液耗伤,不必用药加以干涉,只需少少饮水,补足亏损的津液即可[4]。而后又言脉浮,太阳病提纲证中直言“太阳病,脉浮”,而此中又言脉浮,显然与太阳病表证之浮脉是有差别的[5]。《伤寒论》中将脉浮、微热解读为表证未解,联系前文,若表证未解,必不可少少饮水即愈,若将此中脉浮、微热视为表证,则此条文前后便无必然联系。前者言汗出太过,津液损伤之轻证,饮水令胃气和则愈,后者则言津液亏损之重者,故而当以方药治之。脉为一身气血之体现,脉浮当然可以主表,但并非脉浮均为表证。此中脉浮,乃汗出太过,张仲景言:“阴脉不足,阳往从之;阳脉不足,阴往乘之。”阴津耗伤则阴脉不足,阳往从之,阳浮于表,故见脉浮[6]。微热亦然,阴津损耗则内生郁热,是“阳往从之”的结果。此热乃为虚热,并非表证之实热,故而以“微”谓之,成无己“里热”之说不免欠妥。
1.2 湿邪氤氲,困于脾土,小便不利教材中将五苓散归为利水剂,其主要依据便在于条文中的“小便不利”。阴津损耗,内生郁热,热与水相合则成湿。湿者,水显也,阴津亏损,阳往从之,将本就亏损的津液蒸腾而氤氲成湿。若此中热为实热,必不可成湿,当从燥化。湿性重浊黏腻,易阻气机,故而水道不通。《素问·经脉别论》有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言小便不利,归根结底是水道不通。教材中将其病机归为膀胱气化不利,却忽略了水气运行的其他方面。膀胱气化不利固然可以导致小便不利,但五苓散方证中的小便不利乃是由于湿邪阻隔。湿土者属太阴,脾也。湿邪氤氲于脾土,胃中水饮不得上输于脾,津液化生无源,再加水道不通,小便自然不利[7]。《伤寒论》中又言:“中风发热,六七日不解而烦,有表里证,渴欲饮水,水入则吐者,名曰水逆,五苓散主之。”中风发热,当以桂枝汤治之,六七日不解,必汗出伤津,本为表证发热,加之汗出伤津内生虚热,故言有表里证。渴欲饮水,饮入则吐,便是由于湿邪已成,氤氲于脾土,故而水气不得上输于脾,水饮停留于胃中,虽渴但必饮入即吐。前文笔者将病位定位于脾胃,由此可以得到印证。原文中消渴亦然,虽渴而饮水,脾气不得散精,无法达到水精四布,自然无法得到缓解。故而,所谓膀胱气化不利,只是此方证中的一小部分,真正的病机当为湿邪蕴阻,水道不通,是包括膀胱在内的整体水液运行通路。故此,五苓散这首方剂的应用,不应当只局限在膀胱,凡水道不通、湿邪内蕴皆可以此方通利。
1.3 其他方证条文解再观五苓散方证的其他条文,如“发汗已,脉浮数,烦渴者,五苓散主之”,言简意赅,直言五苓散病机之根本乃是汗出伤津,症状表现为烦渴[8]。又言“霍乱,头痛发热,身疼痛,热多欲饮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伤寒汗出而渴者,五苓散主之;不渴者,茯苓甘草汤主之。”故而渴与不渴、是否想要饮水是五苓散方证辨证的关键点。渴即说明阴津耗伤,若饮水可以缓解症状,甚至可以病愈,则说明湿邪未成,脾土仍然有散精的功能,即所谓“少少与饮之,令胃气和则愈”。若湿邪已成,脾土功能失调,虽渴而饮水,却饮不解渴,甚则饮入即吐,当以方药调之。总而言之,五苓散方证之病机可以归纳为汗出太过,阴津耗伤,湿邪内蕴,水道不通,故而在治疗上当以祛湿邪、通水道、生津液为法。利水与通水道是有区别的,利水指通利小便,使湿邪从小便排出,而五苓散方证中病位并非膀胱,乃在脾土,故而言通水道,指通利人体内水液代谢从饮入于胃开始的各个阶段。有临床研究证明,五苓散加减可以用于治疗特发性水肿[9],《素问·至真要大论》有言:“诸湿肿满,皆属于脾。”故在定位方面,五苓散方证当定位于脾土而非膀胱,而其治疗水肿所用便是五苓散祛湿邪、通水道、生津液之功。探究五苓散方证真正的病机及其功用,对临床应用有很大意义,不仅有助于理解该方证,更能扩大五苓散的临床应用范围,如前文提及的水肿治疗,亦有医家以此方治疗原发性肝癌腹水[10],故而凡湿阻水停津亏之证,皆可用之。
2 慎察方药明新解张仲景五苓散方中虽无按语,没有对其理法的详细论述,但详解其组方用药及药物煎服方法,便可明确其原理及治法,故笔者现就方药加以详谈。五苓散用药简洁,组方精妙,从组方中可见张仲景方中之治法,从治法中亦可印证前文所述之原理。
2.1 方药组成五苓散方药及煎服法原文如下:“猪苓十八铢,去皮,泽泻一两六铢,白术十八铢,茯苓十八铢,桂枝半两,去皮。上五味,捣为散,以白饮和服方寸匕,日三服。多饮暖水,汗出愈,如法将息。”方中猪苓、白术、茯苓用量相同,换算成现代剂量约为11.7 g,泽泻约为20 g,桂枝约为8 g。《神农本草经》言:“猪苓,味甘平。主痎疟,解毒蛊,利水道。”《医学启源》言:“猪苓淡渗,大燥亡津液,无湿证勿服。”故而猪苓在本方中起到的作用为祛湿邪、利水道,而并非如成无己所言之燥。《神农本草经》言其味甘平,故入脾经。今虽津液耗伤,而猪苓大燥亡其津液,必待湿邪得去,水道得通,脾土可以散精,津液才能得以补充,故而虽津伤亦用此药。张仲景将猪苓排在第1位便是告诫后世医家,虽病起于津伤,但此证病机在湿阻,法当祛湿通利。《金匮要略》中,张仲景以猪苓散主治呕吐病在膈上而思水者,故而猪苓用药当定位于脾胃,使湿邪得去,饮入于胃方能上输于脾,从而起到通利水道的作用。《神农本草经》言泽泻甘寒,寇宗奭言:“泽泻,其功尤长于行水。张仲景曰水搐渴烦,小便不利,或吐或泻,五苓散主之。方用泽泻,故知其用长于行水。”泽泻甘寒,甘能淡渗,寒能清润。湿阻已去,水道已通,故用泽泻以行水,使水液在体内形成一个完整的通路。如果说猪苓的作用是将湿邪去除,令身体中的湿重新变回为水,那么泽泻的作用便是让这些水循环开来,并且清除令水变成湿的虚热,从而起到通利水道的作用。《神农本草经》言茯苓味甘、平,陈士铎认为茯苓可入五脏:“然而,茯苓之气实先通于胃,夫茯苓下利之物,如何能上行于胃?不知茯苓尤通上下之窍,而胃亦是水谷之海,利水而水不入海,将何注乎?”故而虽言茯苓可除湿行水而入膀胱,但实际上茯苓的作用从胃开始,贯穿整个水液运行通道,上则行水入胃,下则归于膀胱,而并非单纯的利水之功。白术甘温,世人言白术健脾生津,但并非白术本身具有生津液的功效。白术性燥烈,其生津液之功用主要在于健脾,脾健而津液自生。桂枝辛甘,李时珍言:“脾主营,肺主卫,甘走脾,辛走肺也。”“开腠理,致津液,通其气者也。”阴脉不足,阳往从之,故而本方中用桂枝通达营卫,以使营卫中阴阳相和,使阴津能够达表,平复阳往从之之象。总而观之,全方5味药皆为甘药,皆入中土,病位定位于膀胱之说不免欠妥。而方中5味皆有燥湿、祛湿之功,虽可补益脾土而化生津液,但本方证病起于阴津耗伤,燥烈难免伤津,故而张仲景言本方需用之以特殊服法。
2.2 煎服方法张仲景言:“上五味,捣为散,以白饮和服方寸匕,日三服。多饮暖水,汗出愈,如法将息。”不论白饮和服,亦或多饮暖水,总而言之是顾护津液。本方证起于津液亏损,虽脾湿得去,水道得通,但本就津液耗伤,如今津液化生无源,故而需以白饮和服,多饮暖水。“汗出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表证,加之桂枝的使用,使得成无己认为本方证为表里同病。张仲景条文中所述汗出乃是1个指征,是津液得以化生,且能够透达于表的指征,若仍有津液耗伤,必然汗出乏源。若阴脉不足,营卫未通,必然不得汗出,故而汗出在此作为一个津液得以化生通利的指征,代表湿邪已去,水道已通,津液已补,故曰汗出愈。不论从方药的角度亦或是煎服方法的角度分析,都与前文病机治法之分析相契合,故而可得出本方功用之新解的结论。
2.3 方药特色总结综上方药所述,对五苓散现代临床的应用来说指导意义非凡。组方的主要特色有二,一者,虽病起于伤津,但有湿邪内蕴,故此法当以祛湿为先,方以猪苓为主药,此所谓治病求本。二者,煎服法中白饮,当为另一主药,万不可缺。此两者正是在应用经方时最容易忽视的部分,应当谨记。
3 古方新用之临床发挥笔者认为五苓散不应仅局限于太阳膀胱蓄水证,五苓散方剂的拓展应用当包括以下两个部分:首先是对于汗出伤津诸症的治疗,五苓散方证的本质为汗出太过而伤津,对于汗出过多所导致的津伤,甚至于阴虚有热,其最根本的治疗原则应当为补充水分。而于中医而言,缺少西医静脉补液的途径,只能通过饮水来对津液进行补充,故而五苓散可以完善中医治疗中补液的部分,对于津液亏损且饮水而不解渴的患者进行津液补充具有较好的疗效。
其次,临床上多见或由饮食不节,或由湿邪内蕴所致水饮不化,停聚于胃腑,症见水入则吐、心下痞满,或胃中水音、脘腹胀满等。临床患者多口渴,饮水不能解,甚者愈饮愈胀,此时便可以此方加减进行治疗,以此促进脾胃对水液的吸收。
4 典型病案患者男性,62岁,初诊时间为2018年2月26日。患者自述晨起汗多2个月余,每于晨起时发现枕巾汗湿,夜寐难安。曾于地方卫生院就诊,观其处方,多以滋阴降火、收敛固涩为法,饮汤药10余剂,未获良效。现患者头重脚轻,口干口渴,多饮,夜尿频数,舌淡红、中有裂痕,舌苔薄腻。此患者汗出津伤,口干口渴,饮不解渴,是为津液已伤;苔腻而头重脚轻,为湿邪蕴结。虽病起汗出,然现患者苦于口干口渴,且饮不能解,滋阴敛汗之品亦无效用,故当以祛湿生津为法,佐以收敛止汗之品。拟行上文所述中医补液之法,方以五苓散加减,处方如下:猪苓9 g,泽泻20 g,茯苓9 g,桂枝6 g,白术9 g,麻黄根3 g,共7剂,水煎服,每日1剂,分早晚2次温服,并嘱患者多饮热水。
2诊(2018年3月5日):患者诉服药后汗出减轻,口渴多饮有所缓解,投原方继续观察。
3诊(2018年3月12日):患者晨起汗出改善显著,睡前偶有口渴,夜尿频数明显改善,现劳动后偶见汗出,饮水可解,予原方加黄芪30 g,防风6 g。
患者未再就诊,电话随访已愈。
按语:患者病起汗出,就诊时已两个月余,虽病起时或因阴虚有热,或因表虚不固,现日久已见湿邪蕴结,津液亏虚。患者苦于口干口渴,饮水不解,且汗出过多,津液耗伤,形成恶性循环,故法以补液为要,佐以敛汗之品,方以五苓散祛湿生津,补充损耗之津液,散者散也,改散剂为汤剂,佐麻黄根以收敛止汗,并嘱患者多饮热水,令津液得充,汗出得止。3诊时患者口干口渴、饮不解渴等症已去,知其汗出本为表虚不固所致,故加投玉屏风散以固表止汗。此所谓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
5 总结综上所述,通过对病机治法、处方用药以及煎服方法的分析,将五苓散方证病位定位于脾土,而并非太阳膀胱,并将方中白饮作为主药,认为其功用并非解表,得出本方功用为祛湿邪、通水道、生津液的新解,有助于对本方证的理解,更能扩大五苓散在临床中的应用范围,使五苓散的应用不仅仅局限于太阳膀胱蓄水证,凡津液亏损、水道不通、湿邪蕴阻之诸证,皆可以此方治之,体现了“治病必求于本”的治疗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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