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性理论是中国历代医家在长期医疗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用药规律。四气、五味、归经、升降浮沉、毒性是药性理论的重要内容。其中升降浮沉是指药物对机体的4种不同作用趋向，是药物作用的定向概念，也是中药药性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对临床合理用药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一般而言，升浮药药性温热，味辛、甘、淡，作用趋向多主上升、向外。沉降药药性寒凉，味酸、苦、咸，作用趋向多主下行、向内。部分药物具有双向性，既能升浮又能沉降^[1]。由于受到历史条件和药学水平的限制，先秦至清代本草文献所记载的单味中药升降浮沉存在较大的出入。

升麻首载于《神农本草经》，在中国有着悠久的药用历史。2020年版《中国药典》记载升麻：“辛、微甘，性微寒。归肺、脾、胃、大肠经。功能发表透疹，清热解毒，升举阳气，临床用于风热头痛，齿痛，口疮，咽喉肿痛，麻疹不透，阳毒发斑，脱肛，子宫脱垂。”^[2]本研究通过梳理先秦至清代本草文献中升麻性味、归经、升降浮沉等药物性能及功能主治的相关记载，系统厘清升麻升降浮沉药性产生的历史沿革，确认古代不同时期不同医家对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认识，比较分析其认识差异的内涵和形成根源，为深化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理解，指导临床合理用药奠定文献基础。

1 文献考证范围

考证自先秦至清代本草典籍有关升麻性味、归经、升降浮沉等药物性能及功能主治的所有相关描述记载。以古代本草典籍为依据，追溯升麻升降浮沉药性发展历史渊源。

2 文献考证方法

1）首先根据尚志钧等编著的《历代本草文献精华》“历代中药文献大系”整理出古代本草典籍存佚情况，详见表 1^[3]。

2）从上述今存（含辑本）348部古代本草典籍中，根据版本流传情况筛选出传统主流本草69部，其中包括综合类本草63部，专题类本草6部，详见表 2。

3）采用历史分期结合典型分析的方法，重点考证上述63部主流综合类本草专著中有关升麻性味、归经、升降浮沉等药物性能及功能主治相关描述记载，系统地厘清升麻药物性能的文献记载源流。清晰地呈现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历史应用轨迹和变迁情况。进而从深层次揭示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理论形成的内在规律。

3 文献考证结果 3.1 秦汉时期首载升麻解百毒、辟温疾功用

《神农本草经》（以下简称《本经》）是中国现存最早的本草学专著，序例中首次提出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寒、热、温、凉四气等药性基本理论。《本经》中记载升麻“味甘辛。主解百毒，杀百老物殃鬼，辟温疾，障邪毒蛊。”可见升麻在《本经》之始是以“解百毒”“辟温疾”“障邪毒蛊”为主要功用的^[4]。虽《本经》未明确指出升麻的升降浮沉药性，但从其治疗温疾、障邪等功用分析，升麻最初是作为清热解毒之药，主要用于治疗热毒病证，故其药性以沉降为主。这是有关升麻药性及功能主治的最早概括，为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理论的产生和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石。

3.2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增补升麻味苦，微寒药性

《吴普本草》介绍了升麻的别名，部分引证了《本经》中有关升麻甘味药性的记载^[5]。《名医别录》在《本经》的基础上，增补了升麻“味苦，微寒，无毒”的药性，进一步明确了《本经》中升麻“解百毒”“辟温疾”的主治病证为“中恶腹痛，时气毒疠，头痛寒热，风肿诸毒，喉痛口疮。”^[6]丰富了升麻清热解毒方面的应用。《本草经集注》保留了《本经》和《名医别录》有关升麻的性味及功效应用的记载^[7]。在《本经》的基础上，增补了《名医别录》“苦”和“微寒”药性的记载，并进一步扩充了《本经》升麻主治病证的范围，从所记载升麻功能主治分析，此时升麻药性仍以沉降为主。

3.3 隋唐、五代十国时期升麻主治多种热毒病证，药性沉降

《药性论》补充了升麻主治“小儿风惊痫”“时气热疾”“热毒脓血”“除心肺风毒热”等热毒病证^[8]，使升麻清热解毒方面的适应证进一步扩大。《新修本草》^[9]是在《本草经集注》基础上进行重修的第一部官修本草，保留了《本草经集注》中升麻药性及功能主治的记载。《本草拾遗》拾取《新修本草》之遗漏，补充说明小升麻落新妇虽然也可作为升麻入药，但与升麻非同一植物^[10]。《蜀本草》是以《新修本草》为蓝本编撰的，因此保留了《新修本草》有关升麻药性和功能主治的记载^[11]。《日华子本草》增补了升麻“安魂定魄”的功能，以及“游风肿毒，口气，疳”方面的主治病证^[12]。从这一时期所记载升麻功能主治分析，此时升麻药性仍以沉降为主。

3.4 宋、金元时期提出升麻升阳气上行，药性升浮

宋代具有代表性的官修本草《开宝本草》^[13]、《嘉祐本草》^[14]均保留了《新修本草》有关升麻药性和功能主治的记载，《本草图经》增补了升麻治疗热毒病证的用量和用法^[15]。《证类本草》亦保留了《新修本草》有关升麻药性和功能主治的记载，且收载了多首升麻治疗热毒病证的附方，保存了升麻民间用药的丰富经验^[16]。

金代医家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创制了“气味厚薄寒热阴阳升降之图”，论述了“用药升降浮沉补泻法”，全面系统地总结了升降浮沉药性理论，且首创中药引经报使理论，明确提出升麻具有升浮药性，为足阳明胃经和足太阴脾的引经药物^[17]。其在《珍珠囊》中对药物气味、阴阳、厚薄、升降、浮沉、补泻之理予以发挥^[17]，在《脏腑标本寒热虚实用药式》中指出应根据脏腑本病、标病、寒热、虚实辨证而制订用药方式，如在“大肠-陷”条目中记载：“清气在下，则生飧泄，胃中清阳之气，陷入下焦，升而举之，如补中益气，升阳除湿之法是也。升麻，葛根。”^[17]对于后世临床辨证处方用药具有指导和启迪作用。金代医家李东垣受张元素学术思想之启蒙，在其创制的补中益气汤（《脾胃论》）、升阳益胃汤（《内外伤辨惑论》）等经典方剂中将升麻“升举阳气”之功充分发挥。

元代医家王好古亦深得张元素、李东垣之传，在《汤液本草》中总结了李东垣的用药法则，指出表实无汗用升麻，表虚自汗则不宜用^[18]。元代医家朱丹溪在《本草衍义补遗》更加明确提出若元气不足者，用升麻升阳气上行^[19]。元代医家徐彦纯在《本草发挥》中先宗《本经》记载升麻之性味、功用和主治，后载成无己、张元素等诸医家对升麻升浮药性的论述^[20]。至此升麻从《本经》“主解百毒”，以沉降药性为主的药物，发展为“升举阳气”，以升浮药性为主的药物。

宋及以前本草虽然并未明确指出升麻的升降浮沉药性，但从其“主解百毒”“辟温疾，障邪毒蛊”“主惊痫”“除心肺风毒热”“安魂定魄”，主“中恶腹痛，时气毒疠，头痛寒热，风肿诸毒，喉痛口疮”等功效及主治病证分析，在宋及以前之医家主要将升麻作为解毒、祛邪之良药，用于多种热毒病证，药性以沉降为主。金元时期，打破了宋以前首重升麻“解毒”功用的局面，以金元医张元素、李东垣、王好古、朱丹溪等医家为代表，认为升麻能“升胃中清气”“为足阳明胃、足太阴脾经引经药”，药性以升浮为主，自此升麻“升阳引经学说”举世推崇，升麻的升浮之性掩盖了沉降之性，对后世对升麻药性的认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3.5 明代多数医家认同升麻药性升浮，只升不降

明代医家兰茂在《滇南本草》中记载升麻“升也，阴中之阳也。引诸药游行四经，发表伤寒无汗，发表小儿痘疹要药”，认为升麻具有升浮药性^[21]。从这一时期《本草集要》^[22]《本草品汇精要》^[23]《本草约言》^[24]《本草蒙筌》^[25]等本草记载升麻“肺痿，肺痈，咳唾脓血，风肿诸毒，喉痛口疮”“主脾胃，阳气陷下者，用此升提阳气上行”等功能主治分析，升麻既具有沉降之性，又具有升浮之性。明代医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明确指出“升麻引阳明清气上行⋯⋯此乃禀赋素弱，元气虚馁，及劳役饥饱生冷内伤，脾胃引经最要药也。”^[26]认为升麻具有升浮药性。《本草真诠》明确提出“治疗贵方药合宜，方药在气味善用”使药物四气、五味与升降浮沉药性得以紧密结合，为药性理论的灵活运用提供了依据^[27]。《本草原始》在传承《本草纲目》中有关升麻气味、主治记载的基础上，认为升麻“性温，味辛、微苦，气味俱薄，浮而升，阳也。为足阳明、太阴引经药。”药性以升浮为主^[28]。《雷公炮制药性解》明确指出升麻虽然能升提气机，有助于元气的恢复，但由于其不具有补益作用，所以使用的时候还必须配伍其他补益元气之品同用^[29]。《神农本草经疏》中记载升麻“属阳而性升。凡吐血、鼻衄、咳嗽多痰，阴虚火动，肾经不足，及气逆呕吐，惊悸怔忡，癫狂等病，法咸忌之。误用多致危殆。”详细阐明了升麻的药理及病忌、药忌，对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认识与张元素相同，认为升麻属阳而性升，药性发散^[30]。张景岳在《本草正》中亦认为升麻乃升浮之品，具有“升散提气”之功^[31]。从《本草汇言》所记载的诸多医家对升麻的药学论述可见，均认同张元素、李东垣升麻主升浮药性观点^[32]。《药品化义》明确指出升麻“善提清气。少用佐参芪升补中气⋯⋯入补中益气汤，有鼓舞脾元之妙，使清阳之气上升，而浊阴之气下降。”^[33]

明代医家对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认识多与张元素、李东垣相同，认为升麻药性升浮，只升不降，将其视为“斑疹”“咽痛”禁忌药。亦有部分医家认为升麻既具有沉降之性，又具有升浮之性。

3.6 清代提出升麻清宣、升阳、解毒，药性既沉降，又升浮

清代医家对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认识有3种不同的观点，部分医家仍遵从张元素、李东垣升麻药性升浮的观点，从《本草述》^[34]《本草新编》^[35]《本经逢原》^[36]《药性通考》^[37]《得宜本草》^[38]《本草求真》^[39]《本草分经》^[40]《本草害利》^[41]《本草便读》^[42]《本草问答》^[43]等本草著作中所记载的升麻“能升脾胃之气”“表散风邪”“举久泄”“治阳陷眩晕”“下痢后重”“带下崩中”“脱肛”等功能主治分析，认为升麻能升阳气于至阴之下，引甘温之药上行，功专升散，而对于升麻的味苦，微寒药性避而不谈。

也有医家对张元素、李东垣提出质疑，从《本草乘雅半偈》^[44]《本草洞诠》^[45]《本草崇原》^[46]《本草汇》^[47]《握灵本草》^[48]《药性纂要》^[49]《本草备要》^[50]《得配本草》^[51]等本草著作中所记载升麻功能主治分析，升麻功能“清宣”“升阳”“解毒”，认为升麻既具有沉降之性，又具有升浮之性。

亦有医家遵从《本经》思想，从《本草经解要》^[52]、《长沙药解》^[53]、《神农本草经读》^[54]等本草著作中所记载升麻功能主治分析，认为升麻具有“解百毒”“辟瘟疫瘴气邪气”“利咽喉而止疼痛”，“消肿毒而排脓血”“主中恶腹痛，时气毒疠，头痛寒热，风肿诸毒，喉痛口疮”等功效主治，药性沉降。

4 讨论

综上所述，历代本草著作具有很强的传承性，升麻始载于《本经》，后世医药学家在《本经》的基础上，不断补充完善，使得升麻的升降浮沉药性记载逐步完善。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经历了从秦汉时期“主解百毒”以沉降药性为主、金元时期“升阳气上行”以升浮药性为主、清代“清宣”“升阳”“解毒”既具有沉降药性，又具有升浮药性的演变历程，为后世深化对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理解奠定了理论基础。本研究通过梳理升麻的古代本草文献记载源流，清晰地呈现了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历史应用轨迹和变迁情况，为升麻升降浮沉药性的深入研究奠定了文献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