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疾病负担研究数据表明，中风是造成中国居民死亡的最主要原因，现有中风患者数量约为1 780万^[1]。中风后足内翻在中风后遗症中极为常见，有研究统计其发生率在中风患者中为17%~43%^[2]，一般出现于中风急性期后，肌力从无到有并出现偏性亢进，主要表现为足部跖曲和下垂内翻，发力困难，不同部位肌力不均，缺乏协调性，进而严重影响患者站立行走^[3]。若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良性干预会导致难以自愈的运动功能缺失。

Burke等^[4]认为，在影响运动神经元兴奋性的反射回路中，Ⅰa类传入通路与运动神经元之间同突触抑制的丧失导致的运动神经元和肌肉内在性质变化是中风后足内翻患者下肢肌张力和肌腱兴奋性增加的主要原因。西医主要通过手术、A型肉毒素注射、神经生理疗法、体外冲击波疗法、神经肌肉电刺激、深层肌肉治疗法、予解痉药或肌肉松弛药纠正内翻^[5]，通过康复训练、佩戴踝足矫正器等方法来辅助恢复患者运动功能，具有一定疗效^[6]。针刺作为中医特色疗法，大量研究证实对于本病疗效显著，可降低痉挛侧的肌张力，纠正内翻角度，显著改善患者下肢运动功能，且安全、无毒副作用，有着简便廉验的特点^[7]。

本文对针刺治疗中风后足内翻的文献进行搜集、整理、分类、分析，以期为临床针刺治疗本病提供参考，为后续研究提供思路。

1 针刺论治足内翻稽古

中医称中风后足内翻为“筋病”“痿证”，阴阳跷脉始行于踝部，分主人体阴阳两气，故本病可归因于阴阳经经气失衡。《难经》有云：“阴跷为病，阳缓而阴急；阳跷为病，阴缓而阳急。”历代医家由此从阴阳论治，以针刺补泻平调阴阳。《黄帝内经》最早提出“治痿独取阳明”，因此后世诸多医家在较长时间内针刺治疗中风及其后遗症多选取阳明经腧穴。吴粮葶等^[8]统计682条治疗中风后遗症的针灸处方，发现阳明经穴使用频次最高。国医大师石学敏院士开创“醒脑开窍”针法，尊古而不拘古，以阴经腧穴为主，以“调神”为治则，临床疗效亦颇为显著^[9]。现今针刺治疗本病可谓百花齐放，泻阴补阳法、透刺法、醒脑开窍法、火针、电针、皮肤针、刺络放血等各种针法颇多，疗效亦参差不齐，各有所重。

2 不同针法论治 2.1 泻阴补阳法

现代解剖将足内翻归因于小腿外侧伸肌群张力弱于内侧屈肌群。从中医角度来看，由于跷脉可交通全身阴阳，主司下肢运动，上与足太阳经交会于脑，起到调控下肢协调运动的功能。中风后脑神受损，跷脉失司，导致偏身“阳缓而阴急”的失衡状态，表现为足内翻。又因阴经循行内侧，阳经循行外侧，临床常取阴经腧穴泻之、阳经腧穴补之治疗本病^[10]。

现代医家对此法应用较多，时国臣等^[11]运用泻阴补阳法结合康复手段治疗中风后足内翻，迎随补泻、提插补泻、捻转补泻合用，取患侧腧穴照海、三阴交、阴陵泉行泻法，申脉、绝骨、阳陵泉行补法，结果显示针刺结合康复组的疗效优于单纯康复组。齐敏等^[12]采用针刺足三阴经为主治疗中风后足内翻，治疗组采用针刺足三阴经为主，对照组常规针刺，结果发现以足三阴经为主的针刺对患者下肢功能的恢复优于对照组，认为足内翻主要与肝、脾、肾经有关，中风后邪盛正虚，筋肉得不到阴血濡养，下肢内侧比外侧更易出现气血瘀滞，筋肉收缩拘挛，故治疗当以阴经腧穴为主。武连仲教授以“调理神机，扶阳抑阴”为治则，选取印堂、上星、百会以调神，足三里、丰隆、腾跃[外踝尖上4寸（同身寸，下同），胫前肌中点]、足临泣、大钟、照海以扶阳抑阴，严格使用补阳泻阴手法，以产生肌肉收缩和患肢抽动为度^[13]。赵琦^[14]以针刺足少阳经的阳陵泉、阳辅、悬钟、丘墟、足临泣为主治疗中风后足内翻，配合醒脑开窍针刺法，治疗2周后总有效率达90.17%。以补法作用于弛缓侧的阳经腧穴，以醒脑开窍法作用于阴经腧穴，阴阳并调以期肢体阴平阳秘。

2.2 透刺法

透刺法是指将针从一穴刺入，深入透达另一穴所属部位的针法，可增加刺激量，促进经气运行，加强穴位之间的联系。《金针梅花诗抄》中记载：“直者可贯斜可串，两穴两经一针唤，用针虽少而效多。”明确概括了透刺法的操作及优势。

中风后足内翻有多组透刺腧穴，以“丘墟透照海”最为常用。透刺可增强针感，加大刺激量，疗效优于常规针刺。冯春燕等^[15]对26例中风后足内翻患者进行以“丘墟透照海”为主的刺法，从丘墟穴处刺入，针尖朝向照海穴，以透过皮肤可见针尖蠕动为度，记录患者即刻积分肌电图（iEMG），结果表明“丘墟透照海”的针刺方法明显提高了患侧踝背屈状态胫骨前肌积分肌电图值，提示此针法可即刻改善患者患侧胫前肌的收缩能力。孙存海等^[16]对40例中风后足内翻患者施行“丘墟透照海”针法，进针6~8 cm，透达照海穴皮下，对39例中风后足内翻患者施行“丘墟刺向照海”的常规针法，进针2~3 cm，结果“丘墟透照海”比“丘墟常规针刺”疗效更为显著。王文熠等^[17]将83例患者分为4组，分别予“丘墟透照海”“太白透束骨”“交信透跗阳”及常规针刺，治疗28 d后发现“丘墟透照海”组疗效最优，其次为“太白透束骨”组，而“交信透跗阳”组与常规针刺组疗效无明显差异。卢莎^[18]将“丘墟透照海”联合“太白透束骨”“阳陵泉透阴凌泉”“交信透跗阳”兼以配合运动疗法治疗中风后足内翻患者25例，总有效率达96%。

国医大师贺普仁教授阐明“丘墟透照海”针法可增强枢转少阳经气及阴经气血之功，从阳引阴，气至病所，起到强筋健骨、矫正偏颇之效^[19]。从解剖学看，丘墟穴下的趾短伸肌受到刺激后收缩能力得到改善，背屈力增强，照海穴下的胫骨后肌腱痉挛状态得到抑制，通过刺激神经肌肉起到平衡内外力的作用。

2.3 醒脑开窍法

醒脑开窍针刺法在治疗中风及其并发症、后遗症方面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治疗单元，此针法有着规范具体的量学标准，以神不导气、窍闭神匿为总病机，以“治神”为总则^[20]，对于中风后足内翻亦有良效。亓秀娟等^[21]用醒脑开窍针刺法配合“补申脉、泻照海”手法治疗46例中风后足内翻患者，常规醒脑开窍法操作后，继予申脉、照海分别直刺进针1~1.5寸，照海施捻转泻法，申脉施捻转补法，以产生足踝部得气感放射至足背，或使患肢出现抽动、踝部背屈为宜，共治疗20次。以足内翻症状评分和下肢Fugl-Meyer评分表（FMA）评分测评恢复效果，提示治疗前后患者足内翻程度明显降低。庞青民等^[22]观察醒脑开窍法对大鼠卒中后痉挛大鼠神经递质代谢的影响，发现在对大鼠进行醒脑开窍操作5 d后，其哺乳动物雷帕霉素靶蛋白-兴奋性氨基酸转运体（mTOR-EAAT2）通路得到激活，神经元分泌抑制性神经递质增多，肢体痉挛明显得到缓解。另有研究发现卒中后的痉挛状态主要由肌肉挛缩引起的肌张力增高导致而非外侧肌群松弛^[23]，故以阴经为主的针刺法更应得到重视。

2.4 张力平衡针法

张力平衡针法是以西医解剖学为基础，结合传统经络取穴和针刺手法，以协调屈伸肌力量为目的的针法。具体操作是在张力较强的一侧行轻柔的弱化手法，如低频率的捻转；在张力弱的一侧行高强度的强化刺激，如大幅度提插捻转。刘兆平等^[24]将70例中风后足内翻患者随机分为两组，实验组行张力平衡针法，行弱化手法于患侧三阴交、太溪，行强化手法于阳陵泉、申脉、解溪，对照组常规取穴，通过治疗前后的Barthel指数、FMA评分评价疗效，结果表明张力平衡针法对足内翻患者运动功能的改善优于对照组。汤杰杰等^[25]将78例脑卒中后足下垂患者随机分为两组，电针组予疏密波电针刺激血海、梁丘、阳陵泉、足三里、丘墟和解溪；联合组在此基础上另予张力平衡针法，即轻柔进针患侧太溪、三阴交，施弱化捻转手法，快速进针患侧阳陵泉、解溪、申脉，施强化提插捻转手法。治疗30次后，发现联合组的Barthel指数评分、肌张力、足内翻角度、足下垂角度、FMA评分、痉挛指数（CSI）评分、健康调查简表（SF-36）评分优于电针组。刘智等^[26]发现张力平衡针法能够提升血清钙离子（Ca²⁺）含量，脑神经元内Ca²⁺含量超量是神经元死亡的重要指征，促进神经元内Ca²⁺外流可能是针刺对神经元起到良性保护作用的机制^[27]。娄必丹等^[28]指出张力平衡针法对患者功能独立性评定及FMA评分具有改善作用，通过降低患侧踝关节跖屈肌群张力、增强本体觉灵敏性使CSI评分降低，步行能力增强。

2.5 电针

刘丹等^[29]使用电针丘墟、太冲治疗中风后足内翻，使用频率为50~60 Hz的连续波，以患者足背产生屈曲动作并能耐受为度，配合艾灸涌泉穴，与常规针刺组比较，发现电针组总有效率为86.7%，高于常规针刺组的70.0%。电针疗效更优的原因可能是增加了刺激强度和刺激时间，对神经传入、传出功能的重组产生了良性促进作用，而艾灸涌泉可促进气血运行、增加痉挛肌肉组织的血液供应、改善局部神经功能。曹燚等^[30]将“从阳引阴”联合电刺激与单纯“从阳引阴”针法相比较，电针选取申脉、跗阳，发现电针刺激相较常规针刺疗效突出，可有效缓解痉挛，矫正内翻。

高维滨教授认为中风后足内翻患者先“软瘫”后“硬瘫”，即初起时主动肌、拮抗肌肌力低下，在恢复过程中，主动肌肌力增高，而拮抗肌则未恢复至应有水平，疏波电刺激可使拮抗肌兴奋，直接产生有节律的运动，取髀关、阳陵泉、血海、悬钟，接电后以肌肉明显跳动为宜^[31]。电针起效的原因可能与增加局部血流量、改善患肢神经运动功能兴奋性^[32]、激活神经细胞有关。杨慎峭等^[33]以电针刺激大鼠照海、申脉穴，发现脑梗死大鼠脑干、腰膨大等部位的微白蛋白和钙结合蛋白表达增强，从而使α-运动神经元兴奋性降低，这可能是电针起效的作用机制。

2.6 火针

赵永智^[34]对60例卒中后足内翻患者随机分组，火针组火针快速针刺患侧承筋、承山、三阴交、足三里、丰隆、条口等穴及小腿主动肌，同时配合丘墟透足临泣、阳陵泉透悬钟、风市透中渎；对照组取昆仑、筑宾、解溪，配合丘墟透照海。治疗30 d后，比较治疗前后患者足内翻程度、步速、步幅、足印的改善，结果火针组有效率为93.33%，优于对照组的76.67%。火针对痉挛局部的水肿、黏连、钙化、缺血等病理反应具有快速改善作用^[35]，芒针相对毫针对筋肉刺激更强，可更好地兴奋弛缓肌群。

2.7 针刺拮抗肌

李丽等^[36]从针刺拮抗肌起止点着手，对照组取内关、大陵、阳陵泉、解溪为主穴，治疗组除此之外另予针刺胫骨前肌起止点（分别位于胫骨上段外侧面及内侧楔骨及第1跖骨足骨底面）及腕长短伸肌起止点，结果表明针刺拮抗肌与辨证取穴联合疗效更佳，可使缺血性卒中患者腕、踝关节活动度得到改善。临床常用电针拮抗肌的方法来提高疗效，谷涛等^[37]通过电针刺激胫骨前肌运动点，对照组仅采用功能康复，结果研究组总有效率达97.14%，对照组总有效率为77.14%。针刺拮抗肌是针灸与现代肌肉解剖结合的体现^[38]，拮抗肌与阳经循行部位相应，如针刺阳陵泉即可起到刺激腓骨长短肌的效果。但此法也缺乏操作规范性，如刺激部位、手法等无统一标准，医者需要遵循临床经验实施操作，另外还需高质量的研究提供理论依据。

2.8 针刺神经干

魏丽^[39]将60例中风后足内翻患者随机分为两组，观察组采用针刺神经干法治疗中风后足内翻，行提插捻转手法强刺激患侧腓深神经点、腓浅神经点、腓骨长肌点、腓骨短肌点，对照组常规针刺三阴交、足三里、丘墟、解溪、悬钟，结果显示在患足内翻角度、步态稳定性、下肢功能评价等方面，观察组改善程度优于对照组。神经干针刺法是传统针灸与西医相结合衍生出的针刺疗法，通过刺激与疾病相关的神经干治疗疾病，具有操作简捷、起效迅速的特点。

2.9 放血疗法

林万庆等^[40]选取丘墟、照海、太溪、昆仑等穴位行放血疗法，对照组常规针刺相同腧穴，结果发现放血疗法在改善患者胫神经H反射及降低痉挛程度方面优于对照组。长时间的肢体拘挛会导致局部血液循环变差，放血疗法对于改善痉挛部位血液循环具有积极作用，但缺乏足够的高质量证据，治疗机制不明确，且在一定疗程后患者的耐受性也会成为制约因素。

2.10 梅花针扣刺法

王程灵等^[41]于阴跷脉在膝关节以下的循行部位行梅花针扣刺法，以皮肤红晕、隐见出血为度，结果发现接受梅花针扣刺患者改良Barthel指数、CSI评分及下肢FMA评分改善程度优于常规康复训练患者。梅花针优势在于其对皮肤刺激面更广、刺激区域更大，可对整个拘挛经筋持续起到刺激作用。

3 结语

中风后邪盛正虚，瘀血、痰浊阻滞脉络，气血不畅，久致阴阳失调，泻阴补阳法虽临床取穴略有差异，但治疗总则皆为补虚泻实，补阳泻阴，补松弛侧、泻拘紧侧^[42]。泻阴补阳针法可双向调节运动神经元兴奋性，抑制亢进神经元的递质释放，从而拮抗亢进的足内侧肌群，调节肌张力，恢复步态。“丘墟透照海”是临床治疗本病常用的透刺法，配合其他多组透穴分别刺激不同神经肌肉，合用疗效更为显著。但透刺针法由于针感较强，患者需有一定耐受性，且需要透穿骨缝，对施术者操作要求较高，若患者活动则易发生滞针、弯针，甚至断针等意外。醒脑开窍法以刺激阴经、督脉为主，兼以考究的手法操作，相较于局部针刺，醒脑开窍针法很好地运用了整体调控的思想，既涵盖了“丘墟透照海”的协调阴阳、通利关节，独特的醒脑针法又能醒神开窍，保护残存脑功能，体现了标本兼治。近年来关于卒中后恢复机制的研究表明，外源性刺激如火针、皮肤针、放血等疗法可以通过建立新的树突、轴突实现神经网络功能重建，提高神经可塑性，起到恢复运动功能的效果^[43]，但缺乏大样本、多中心、高质量的循证医学证据支持，如何更好地运用外源性刺激促进中风患者的康复，今后仍会是中风病的重要研究方向。

在腧穴选择上，使用频次较高的腧穴依次为丘墟、阳陵泉、昆仑、申脉、足临泣、商丘、太冲、照海、三阴交、解溪、悬钟、阴陵泉、足三里^[44]。在治疗节点方面，Wissel等^[45]对卒中后半年内的患者进行观察，发现足内翻发生前有几种先兆，包括肌肉张力增加、麻痹严重程度升高、半感觉迟钝和Barthel指数评分低，一旦发现出现中风后足下垂或内翻倾向，应尽早接受针灸治疗，配合运动康复，同时在躺卧时及时纠正踝关节位置，可起到一定的预防作用。

目前对于中风后足内翻的研究仍有许多不足：现有研究以临床研究为主，实验研究较少，未能很好地运用西医技术，若能结合影像学和血液流变学等学科或许能够取得新的突破。另外，针刺的不稳定性导致了临床研究的规范性不足，与针刺配合的其他治疗手段、手法操作、刺激量、针刺的具体部位等诸多因素相互影响，选取配穴是否起效或起何种效用亦值得深究。如“丘墟透照海”这一疗法，不同医家在针刺具体部位、角度、深度上差异甚大，导致不同研究间的对比缺乏可信度。今后还应建立临床数据库，进行大样本、科学、规范的临床试验，寻求循证医学证据，同时量化针刺标准，为临床治疗提供更有效的针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