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引”一词，见于《庄子·刻意》：“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爲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1]《黄帝内经》中很多条文都提及导引法，如《素问·异法方宜论》王冰注：“导引，谓摇筋骨，动肢节。按，谓仰按皮肉，跷，谓捷举手足。”^[2]提到了导引是以肢体、肌肉、关节活动为主要特点的运动形式。《抱朴子·卷六·微旨》：“知屈伸之法者，则曰唯导引可以难老矣。”^[3]认为懂得导引之法的人可以延年益寿。《吕氏春秋·古乐篇》言：“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4]认为舞与导引相关，习练导引有宣通气血，通利关节的功效。

中医历代都有导引法治疗疾病的描述，如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导引图，《三国志·魏志·华佗传》提及五禽之戏“亦已除疾，并利蹄足”。《养性延命录》《诸病源候论》中将导引术和药物、按摩、食疗相结合治疗疾病，明代《普济方》也有多种论述导引与疾病治疗的记载。

笔者通过梳理战国到明清时期的中医导引法文献，认为具体论述心病导引法的古代文献可追溯到隋唐时期。本文试图梳理历代中医心病导引法的发展脉络，力图进一步归纳心病导引术式的特点，为进一步指导心病导引法介入临床心脏康复提供一定依据。

1 隋唐心病导引法：初步成型

隋唐时期可考具体记载心病导引法相关文献包括：《诸病源候论》《黄庭内景五脏六腑补泻图》2本。

1.1 《诸病源候论》提出辨体调气论治

《诸病源候论》卷十五、十六中有对于“心病候”和“心腹痛候”的记载，涉及条文4条，是可考早期具体记载心病导引法的书籍。如《诸病源候论·卷十五·心病候》中《养生方·导引法》云：“心脏病者，体有冷热。若冷，呼气出；若热，吹气出。”^[5]认为治疗心脏病患者，可以根据患者素体寒热选择不同的呼吸方法，与现代心脏康复的呼吸训练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又云：左胁侧卧，口内气，申臂直脚，以鼻出之，周而复始，除心下不便也。”^[5]具体提出了心病导引法的体位、呼吸配合肢体运动等细节。

1.2 《黄庭内景五脏六腑补泻图》提出“呵”字诀

唐代胡愔撰著并作序的《黄庭内景五脏六腑补泻图》在“心脏图”这一部分有专门针对于心病导引术的记载。涉及条文4条，提出以“呵”字配合呼吸并结合补泄法治疗心病的观点。此法在后世一直传袭，如“治心用呵，呵为泻，吸为补。”同时指出心病导引法要配合动作、意识，咽津，叩齿等方法，丰富了心病导引法的内容^[6]。

隋唐时期对心病导引法的记载还处于初步成型阶段。《诸病源候论》具体提出心病导引法涉及疾病名称和症状包括：心病、心脏病，心腹痛、心腹胀。但具体描述比较抽象，练习方法以呼吸吐纳调气配合侧卧肢体简单姿势为主。《黄庭内景五脏六腑补泻图》则具体论述“呵”字治疗心病方法，较《诸病源候论》冷热呼吸法，更有针对性，也更易掌握。该期的导引法反映的中医特色为强调呼吸和动作的配合，通过有意识的呼吸调整（配合字音），运用自己身体状况与动作相适应的呼吸方法，舒畅体内气血和调整呼吸之气，以气养心，通畅气血。

2 宋金元心病导引法：具体化和丰富化

宋金元时期可考记载心病导引法相关文献包括《云笈七签》《道枢》《寿亲养老新书》3本。

2.1 《云笈七签》量化导引

《云笈七签》在“太清导引经养生经”“宁先生导引养生法”“王子乔导引法”“玄鉴导引法”部分有关于心病导引法的记载，涉及条文5条。虽未具体提及心病等词，但其中“引心腹气”“愈胸中痛”“引胸中病”“除胸中痛”“治胸中”等，对现代胸痹心痛的康复有一定启示意义。如《云笈七签·杂修摄部·卷三十四·宁先生导引养生法》曰：“东向坐，不息四通，琢齿无数；伏前侧坐，不息六通，愈耳聋目眩；还坐，不息七通，愈胸中痛咳。”^[7]等几段条文，均指出基于打坐，利用肢体牵伸，配合一定次数呼吸吐纳和意识导引，分3步将气血循经引至病处，从而达到心病康复的效果，相比之前文献记载，量化了心病导引法的运用方法。

2.2 《道枢》辨机论治

《道枢》涉及心病导引法条文有3条，在卷之二十八·太清养生下篇针对“心腹坚痛”“胸胁结癖”“心腹卒满”有专门的导引法记载，较《诸病》适应症更加丰富；不仅论述了心病的病因病机，同时结合病因病机详细阐明心病导引法作用机理，升华《诸病》辨体导引为辨机导引。结合昼夜时辰练功也是其特色之一。如《道枢·卷之二十八·太清养生下篇》曰：“心腹坚痛者，阴冷之气屯于心腹，积聚而不散……昼夜二时为之，则愈矣。”^[8]

2.3 《寿亲养老新书》丰富“呵”字诀

《寿亲养老新书》涉及条文有1条，太上玉轴六字气诀部分论述了以“呵”字诀治心气^[9]。此法沿袭了前代“呵”字治心的记载，同时又具体指出“呵”可泄心的毒气；念时要求耳不能听到，否则损心气；且以深长吸自然清气的方式来补心的元气——较前记载的“呵”字治心法更为详细具体。

宋金元时期对心病导引法特点在于《云笈七签》创新性的指出呼吸定次、导引分步骤——初步量化心病导引法。《道枢》审因辨机、按时导引，较《诸病》辨体导引更为具体。《寿亲养老新书》在前述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呵”字诀练习方法和相关原理。心病导引法在临床实践的基础上，得到了充实、发展。同时，该期导引法也反映了导引术牵张筋膜，畅通经络的特色以及在各式中蕴含着虚实、刚柔、动静乃至升降开阖等气机变化之理的特点。

3 明代心病导引法：形象化和多元化

明代可考记载心病导引术相关文献包括：《摄生要义》《修真秘要》《仙传四十九方》《保生心鉴》《养生类要》《赤凤髓》《遵生八笺》《养生导引法》《福寿丹书》9本。

3.1 图文并茂形象化

王蔡传《修真秘要》在“新刻修真秘要”篇，有治疗“后心虚疼”“胸膈膨闷”和“前后心疼”的记载，也有专门治疗“心疼”的记载，共4段条文，且附有对应插图。如“仙人拔剑：治一切心疼。丁字步立，右手扬起，扭身左视，左手于后，运气九口，转身转手同前”（《修真秘要·新刻修真秘要·仙人拔剑》）^[10]，从此，心病导引法更为形象，易于上手。此外还有罗洪先《仙传四十九方》“张真奴神注图”“葛仙翁开胸诀”“孚佑帝君拔剑式”“常天阳童子拜观音”^[11]、周履靖《赤凤髓》、铁峰居士《保生心鉴》等（后文有述），均为图文并茂记载的心病导引法。

3.2 数法并用多元化

《摄生要义·导引篇》中有心病导引法的记载，涉及条文4条。具体如“复以两手交叉，虚空托天仰，手按项二十四。（此可除胸膈间邪气）”^[12]等，其特点为在传统的肢体动作基础上，配合自我按摩。吴正论所著《养生类要》涉及心病导引法条文1条，且其对自我按摩结合行气导引的论述为其特色。如“闭摩通滞气：气滞则痛……修养家所谓‘干沐浴’者，即此义也。”^[13]（《养生类要·前集·逍遥子导引诀》）

明代周履靖著《赤凤髓》为气功著作，共3卷。书中重视导引的作用，广为搜罗，图文并茂。其中，“在去病延年六字法”“呼心气”部分有具体对于心病导引法的描述，涉及相关条文2条，其特点是在之前记载“呵”字治疗心病只有呼吸训练基础上，联合动作导引^[14]。

3.3 联合调理心肺

胡文焕《养生导引法》在“气门”部分有对心病导引法的描述，涉及条文2条。将心肺两脏联合起来练功为其特色之处。如“一法：两手向后，合手拓腰向上极势，振摇臂肘来去七。始得手不移，直向上向下尽势来去二七。去脊心肺气壅闷。”^[15]通过导引心肺两脏，身体运动挤压心肺胸膈内脏器官，可导引内气运行，加强心肺功能。

3.4 结合节气时辰

铁峰居士在《保生心鉴》中太清二十四气水火聚散图序部分，有对心病导引法的记载，涉及条文7条，该书对于心病导引术式的记载特点为，在继承了前人对导引术动作、意识、呼吸描述的基础上，将节气和时辰结合起来练功，并附有插图，如“坐功：每日寅卯时，正坐，一手举托，一手拄按，左右各三五度，叩齿，吐纳，咽液。治病：肺腑蕴滞邪毒，胸胁支满，心中憺憺大动，面赤，鼻赤，目黄，烦心，心痛，掌中热诸病。”^[16]（《保生心鉴·新刻保生心鉴·太清二十四气水火聚散图序·小满四月中》）等。较前述《道枢》昼夜二时说，增加了节气说，完善了导引的因时制宜。

3.5 继承发挥

明·高濂撰的《遵生八笺》涉及条文4条，其中，“在修养心脏法”“六气治心法”“心脏导引法”“《灵剑子》导引法”部分有专门对于心病导引法的描述，其法与之前文献论述类似^[17]。《福寿丹书》在延龄篇中记载心病相关条文4条，分别是张真奴神注图治心虚疼痛、葛仙翁开胸诀治胸膛痞闷、孚佑帝君拔剑势治一切心疼、童子拜观音势治前后心疼^[18]。与前述《仙传四十九方》相同，在此不作赘述。

明代对心病导引法的文献记载数量增多。图文并茂形象化，是这一时期心病导引法的突出特点；多种导引法合用，调心兼顾调肺，使导引变得多元化；结合时辰、节气，因时制宜，也是明代心病导引法发展特色之一，心病导引法在这个时期易学性和实践性较前大大增强。同时，该期的导引术在多势中着重强调了通过手的上举伸展躯体动作来调理相关症状，体现了导引术通三焦、调气血、养内脏的特点，另外，通过对脊柱的对拔拉伸，可激活背部的督脉及脊柱两侧的足太阳膀胱经，也可助长身体的阳气生发而治疗心病。

4 清代心病导引法：调神导引和补充前说

清代可考记载心病导引术相关文献包括：《寿世青编》《动功按摩秘诀》《陆地仙经》《颐身集·内功图说》《内功图说》5本。

4.1 调神导引法

尤乘辑录的《寿世青编》在十二段动功部分，有针对心病导引法的描述，涉及条文5条。其在“清心说”部分论述，对调整患者心理状态有相当的借鉴意义。如“夫既行运气功夫，又加以动功，再及静功，则胸膈舒泰，气血流行，宿疾沉疴，为之顿去。但此心不清，或预料将来，或追悔以往，或为钱财，或为声色，或为意气，种种妄想，缠绵纠缠，杂乱其心，则欲火内生，气血复乖，前功尽废矣。”^[19]（《寿世青编·卷上·清心说》）指出道德修养是“清心”练功的基础，也是练功能否达到上乘的关键。

潘蔚辑的《内功图说》在“心功”部分有关于心病导引法的记载，涉及相关条文1条。虽然叫做心功，但是更偏重于情志调控。如：“凡行功时，先必冥心，息思虑，绝情欲，以固守神气。”^[20]（《内功图说·心功》）。说明配合“息思虑”“绝情欲”等调理心神方法练功，可起到安定精神、平和气血的功效。

4.2 按摩手法定量

汪启贤、汪启圣两人编写的中医推拿文献《动功按摩秘诀》在“按摩劳伤诸穴”“胸膈气症”“心症”部分有心病按摩法的记载，涉及条文3段。该书对按摩配合导引法治疗心病描述，较前更为具体，有具体的部位、手法、深浅、频次。如“凡胸膈痞闷，八字立定……五、七日效。”^[21]（《动功按摩秘诀·胸膈气症》）

4.3 心肾相交调理

马齐所著的《陆地仙经》在“鼓呵消积聚”部分有对于心病导引术的描述，涉及相关条文1条，症状术语描述为“心疼”，如“晨起，两手抱肩……治心疼、腹疼、泄泻诸疾，甚验。”^[22]（《陆地仙经·鼓呵消积聚》）通过气沉于小腹，闭气等动作，使心神宁静，五脏安和，使真气在胸腹间相应的降、升，以达到心肾相交、水火既济，起到壮丹田之气、治心疼的效果。在胡文焕联合调肺后，补充了心肾相交法，发展成多脏综合导引法。

清代对心病导引法的记载突出特点为调神导引法的论述。“精神之于形体，犹国之有君也。”练功者要涵养道德、调摄精神，避免不良外环境带来的身心疾病；面对病情，保持宁静心态，养成良好习惯，主动适应自然和社会，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此外，对导引结合按摩手法、多脏器综合调理等说法，进一步完善补充。同时，该期的导引法也具体反映了中医学“形神合一”的特色，通过收视返听、精神内守，强化“神”对生命的主宰功能和作用，同时用意念引动形体，全神贯注于形体运动之中，做到意动形随、形动气随，体现出内实精神、外示安逸，内外合一、形神共养的传统养生思想^[23]。

5 总结

纵观心病导引法的发展，历经隋唐时期的初见雏形，宋金元时期辨机论治和量化，明代图文并茂及数法并用，再到清代对精神心理与导引关系的阐述、对前述的补充完善。历代医家理论结合实践，不断整理与发微，心病导引法从单法针对心脏，到数法并用、双心同调、兼顾多脏，内容涵盖广泛，而传统气功“三调合一”“练养相兼”思想贯穿始终。在中西医结合心脏康复事业蓬勃发展的今天，传统古籍对心病导引法的研究，仍然具有重要意义，应该进一步挖掘整理，以期更好的指导临床心脏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