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催乳素血症（HPRL）是临床常见的妇科内分泌系统紊乱疾病，指血清催乳素（PRL）因多种病理因素异常升高（PRL＞1.14 nmol/L），引发下丘脑-垂体-性腺轴功能障碍^[1]。西医将HPRL病因归结于生理、药理、病理、特发性4类。PRL是一种多肽激素，通过垂体分泌，该过程受PRL释放因子和PRL抑制因子的双向调控，呈脉冲式分泌，作用于卵巢，随人体生理状况、所处环境、应激状态等改变，PRL分泌变化不同^[2-3]。中医古籍并无该病病名相关记载，可将其归属于“月经过少”“月经后期”“不孕”“闭经”“乳泣”等范畴。中医在治疗本病时可从不同角度着手，如补肾、疏肝、健脾等。经众多中医临床医家探索，中医药治疗该病效果显著^[4]。现将近年来中医治疗HPRL的研究综述如下。

1 HPRL的病因病机

中医认为治疗疾病应当根据其临床表现以及伴随症状进行辨证论治。本病的发病脏腑多为肝、脾、肾，并且与冲任两脉密切相关。中医认为月经的产生是女子发育成熟至特定年龄阶段后，脏腑、天癸、气血、经络协调作用于胞宫的生理现象，其中肾藏精，主生殖，依赖肾气的开阖作用发挥其功能，且肾为天癸之源，故月经的产生由肾起主导作用。肝经循胁肋，过乳头，乳头乃足厥阴肝经支络所属，乳房为足阳明胃经经络循行之所，足少阴肾经入乳内，故有乳头属肝，乳房属胃，亦属肾所主之说。《诸病源候论》云：“妇人手太阳、少阴之脉，下为月水，上为乳汁。”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气血调和，经至如常。肝主疏泄，妇人以血为本，经、孕、胎、产、乳均以血为用，故HPRL亦与肝、脾两脏密切相关^[5]。“冲脉为血海”，汇聚脏腑之血；“任主胞胎”为“阴脉之海”，总司精、血、津、液等一身之阴，亦与妇人生理、病理息息相关。

1.1 肾虚为基本病因

《素问·上古天真论》云：“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类经》中曰“天癸者，言天一之阴气耳，气化为水，名曰天癸”，说明天癸源于先天，藏之于肾，肾中真阴不断充实，得后天水谷之精滋养化生成熟。《傅青主女科》曰“经本于肾”“经水出诸肾”，亦说明肾精充足是月经产生的前提^[6]。肾气的盛衰直接影响天癸的至竭，从而影响月经与妊娠，冲任不能相资，不能摄精成孕，可致闭经、不孕等。肾阴、肾阳相互平衡是女子月经来潮和受孕的关键，肾精不足，肾气亏虚，导致“肾-天癸-冲任-胞宫”轴异常，出现月经量少、闭经甚至不孕，说明HPRL的基本病因是肾虚，故曰调经本在于调肾。

1.2 肝气郁结为重要因素

《临证指南医案》提出：“女子以肝为先天。”朱丹溪在《格致余论》中言：“人之一身，阴不足而阳有余。”张晓甦教授依据“阳常有余而阴不足”的理论指出本病的病机以阴血亏虚为本，肝气郁滞为标^[7]。在人体阴阳动态平衡的过程中即存在阳常有余而阴不足的状态，而女子多忧思，善悲愁，暗耗精血，致阴血亏虚，肝气能否疏泄畅达与肝血是否充盈相关。若肝阴血亏虚，肝气疏泄失常，阴血不能下行为经水，反随肝气上逆，造成闭经、溢乳，甚至不孕等。肝贮藏血液，调节血量，疏泄气机，调畅情志。在月经产生过程中，肝血下注冲脉，司血海之定期蓄溢，参与月经调节，亦对女子胞宫具有调节作用^[8]。《金匮要略》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这体现出脾的运化作用与肝脏关系密切，若肝失疏泄，脾失健运，则会出现水壅木浸，升降反作，导致清阳下陷，浊邪上逆，经水之疾。因此，HPRL临床常见的病理表现为经血不下和乳汁外溢，故在病机分析时不可忽略肝脏。

1.3 脾失健运为致病之源

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妇人大全良方》指出：“妇人以血为基本。”脾具有统摄血液、固摄子宫之权。天癸虽本源于先天肾精，但天癸的成熟依赖于后天水谷精微的滋养。倘若脾统摄功能失常，必然影响冲任、胞宫的正常运行，阻碍天癸成熟。脾气健运，血循常道而经调。脾主运化，倘若出现脾阳不足，无力运化水湿，湿聚成痰，痰饮阻滞胞宫，则出现月经过少、闭经，甚至不孕。薛立斋云：“血者，水谷之精气也……在女子上为乳汁，下为月水。”说明经、血、乳同源，均由来源于脾胃运化之水谷精微。胃主受纳水谷，属于多气多血之腑，而足阳明经脉与冲脉会于气街，有“冲脉隶属于阳明”之说。胃中水谷盛，则冲脉之血盛，月事以时下^[9]。脾胃气血调和，冲任通畅，则血液于经期化为经血，哺乳期可化为乳汁。若脾胃运化受阻，不能滋养肾精，濡养冲任，且脾虚木乘，肝气逆乱，则会出现闭经、乳汁非时而下，因此，脾胃与HPRL的发生关系密切。

1.4 冲任失调为发病关键

冲脉为血海，任脉主胞胎，冲任皆起自于胞中，而子宫的胞脉、胞络与冲任血海联系密切。张景岳言：“脉中之络，冲任之络也。”由此可见，胞脉、胞络实际是冲任两脉在子宫内的部分，故有主月经、主胎孕的作用。肾脉与任脉在关元交会，与冲脉下行支相并，因此肾气盛衰决定冲任盛衰。肝经循行“入毛中，环阴器，抵小腹”，与冲任在关元相会，且血藏于肝，肝血有余下注血海，肝疏泄经血而下必然经过冲任。足太阴脾经、足阳明胃经在少腹部的气街，以及向上循行至上脘、中脘、下脘，与冲任两脉相通，故有“太冲脉隶属于阳明”之说，冲任两脉间接与脾胃相通^[10]。月经的产生依赖脾胃运化，经血贮存与排泄依赖肝之疏泄、脾之统摄及肾气之固摄。任脉虽主胞胎，但是气血、津液、阴精均源于脾胃生化，故脾胃为孕育之源；其所以能孕育和系胎，又依赖于肾之封藏，故肾为孕育之根本。冲任病变与肝、脾、肾密切相关，月经本在于肝、脾、肾，冲任联系胞宫于肝、脾、肾。

综上所述，HPRL的病因病机以肾虚为本，与肝、脾、胃、冲任失调密切相关，临床常见肾虚肝郁、肝肾亏虚；肝气郁滞或肝郁化火，凝血成症；脾虚失运，痰湿、瘀血阻滞；冲任失调，气血疏泄异常。

2 中医治疗

HPRL其本在肾，与肝、脾失调密切相关，亦与冲任两脉有关。中医治疗本病注重从整体观念出发，辨证论治，根据临床症状结合月经周期特点调整脏腑气血、平衡阴阳、调理冲任，部分医家根据临床经验提出了独特的治疗方法。本病临床常见肾气亏虚、肾虚肝郁、肝郁脾虚、肝郁化火等证型。临床治疗注重调肾，结合患者临床表现、兼夹证候及月经周期特点辨证论治，临床常以口服汤剂或针刺治疗本病。

2.1 中药治疗 2.1.1 注重恢复月经周期

金季玲认为HPRL引起的闭经、不孕等是由于血清PRL升高，引发排卵障碍，依据基础体温（BBT）变化调整用药十分关键，治疗应以重新建立月经周期、恢复排卵为主，注重补肾滋阴。行经期及经前期加用香附6 g，郁金5 g，增强行气疏肝之效；给予丹参、益母草各10 g，使活血之功更甚，推动气血运行；卵泡期加用黄精及桑椹各10 g；黄体期加用巴戟天及仙茅各9 g，滋补肾阳^[11]。有临床研究显示，观察组患者PRL水平均较对照组低，并且观察组患者无不良反应，能够提高治疗安全性，增强治疗效果^[12]。有研究总结循时调周法治疗HPRL闭经，基于“肾-天癸-冲任-胞宫”轴理论，针对月经各个时期阴阳消长变化，采取周期性用药，行经期补益肾气、活血祛瘀，经后期滋肾益阴，经间期疏肝补脾，经前期补肾助阳、推动血行^[13]。

2.1.2 注重补肾疏肝

马堃教授以益肾疏肝、调理冲任为主治疗HPRL之肾虚肝郁、冲任瘀滞，多用熟地黄、黄精、女贞子、肉苁蓉补肾填精，柴胡、香附疏肝理气、通畅血脉，赤芍、牛膝、益母草等行血养血、养血不留瘀^[14]。韩冰教授在治疗HPRL所致不孕时，注重调补肝肾，善用血肉有情之品，补肾调冲，兼顾梳理肝气，使经复成孕^[15]。崔丽敏等^[16]自拟柴郁寄生汤治疗HPRL不孕，从补肾调经、疏肝解郁着手，取得了良好治疗效果。

2.1.3 注重健脾疏肝

国医大师刘尚义教授提出“肝脾气机理论”，主要思路为疏肝健脾^[17]，常用逍遥散加麦芽疏肝健脾，肝脾同治，经水自调^[18]。谢春光认为肝郁为HPRL主要病机，治疗应选用健脾益肾等法，临床常用柴芍六君子汤加减^[19]。

2.1.4 其他疗法

夏桂成教授治疗HPRL所致不孕时，首次提出心（脑）-肾-子宫轴功能紊乱的观点，从调经入手，认为心肾失调属于阴阳失衡，重视调理心肾，治疗时选用宁心安神之品，使患者气血阴阳调和，故能受孕^[20]。张帆教授指出本病以肝郁化热为本，血瘀痰湿为标，治疗选用丹栀逍遥散加减，取得了较好治疗效果^[21]。柴嵩岩教授治疗本病有独特见解，提出脾虚热毒、冲任失调观点，以清热解毒、益脾肾、通阳气、调月经为主，用药平和，少用苦寒之品^[22]。临床常用芍药甘草汤治疗本病，从调理肝脾入手，现代临床研究表明芍药甘草汤具有解痉、抗炎功效^[23-24]。

HPRL在临床上多表现为月经过少、闭经，甚至不孕，而各医家在治疗本病时，不拘泥于补益肾精、充养肾气，而是在补益肾之阴阳的同时，配合月经周期特点，重在调周复孕。对于处于溢乳、月经不调阶段的患者，可以从疏肝健脾角度进行论治；对于肝郁日久化火者，还应当注重清热、活血、化痰；对于脾虚生热者，在健脾益气同时应注意清解热毒。对于本病的治疗，可以采用疏肝解郁、调补肾气、健脾化痰、清热解毒等法，法虽不同然殊途同归，均体现出治病求本思想，能够解决疾病症结所在，效果事半功倍。

2.2 针灸治疗

针灸在临床治疗中应用非常广泛，在妇科领域被广泛用于治疗不孕症。通过针灸刺激经络、穴位，从而调整经络，调和气血，使人体阴阳平和^[25]。针灸治疗本病主要是通过针刺调节内分泌系统，增加脑内多巴胺、催乳素释放因子（PIF）的合成与释放，加强中脑-间脑多巴胺能系统的活动，抑制垂体分泌PRL，使各项激素水平达到动态平衡，重新建立正常的月经周期，消除临床症状^[26-27]。

郭苏爱^[28]通过温针灸联合耳穴贴压治疗HPRL，结果显示治疗组有效率为90%，对照组有效率为83.33%，认为温针灸能够疏通经络、调理冲任、益肾健脾、通畅血脉。王海华等^[29]运用子午流注针法，参照干支记时在特定的时间，按照十二经脉气血流注及五腧穴规律进行循经寻穴，并且配合三阴交、足三里、膻中、太冲等穴位，运用益肾调肝法治疗HPRL导致的不孕症，取得显著疗效，观察组总有效率为86.67%，对照组总有效率为66.67%，治疗后观察组妊娠结局优于对照组。

针刺通过刺激穴位以达到调理脏腑气血的目的。关于HPRL的治疗，历代医家多选任脉，正如《素问·骨空论》中所述“任者妊也”“任脉者，女子得任养者也”。任脉为阴脉之海，对任脉穴位加以针刺，能够恢复胞宫的正常生理功能。而灸法具有温煦调补作用，常用于治疗妇科疾病，但在多数情况下作为针刺的辅助手段，单纯艾灸治疗本病的临床研究鲜见报道且数据可靠性欠佳。

3 中药作用机制

现有大量实验研究探讨中药治疗HPRL的可能作用机制，主要以调节多巴胺分泌、抑制细胞凋亡基因表达为主，较为具体地探究了中药有效成分，体现了中医药治疗本病多方位、多靶点及整体调节的治疗特色，为中医药发展提供可靠依据。

麦芽作为本病常用治疗药物，具有行气消食、健脾开胃、回乳消胀功效。郭润竹等^[30]通过动物实验研究证实大麦芽碱能够明显抑制HPRL大鼠垂体的PRL表达，同时升高磷酸化垂体环磷酸腺苷效应元件结合蛋白（P-CREB）表达水平，大麦芽碱的抑制作用是通过调节多巴胺D2受体（DRD2）介导的环磷酸腺苷（cAMP）/蛋白激酶A（PKA）/垂体环磷酸腺苷效应元件结合蛋白（CREB）信号通路蛋白表达有关。汪爱华等^[31]通过动物实验得出麦芽提取物可能通过抑制Nod样受体蛋白3（NLRP3）/半胱氨酸天冬氨酸蛋白水解酶-1（Caspase-1）/白细胞介素-1β（IL-1β）通路，进而抑制HPRL大鼠垂体前叶细胞增殖及PRL分泌的结论。丁巧燕等^[32]研究指出回乳抑增方中的麦芽可能通过调控磷脂酰肌醇3-激酶（PI3K）抑制催乳素腺瘤增长及PRL过度分泌。现代研究表明麦芽中的维生素B是其发挥疏肝解郁、回乳消胀作用的重要成分^[33]。

逍遥散是疏肝健脾代表方剂，常被用于治疗HPRL，现有相关实验研究指出其可能的作用机制。刘凯鑫等^[34]通过实验证明逍遥散加减方可以增加大鼠下丘脑酪氨酸羟化酶（TH）的表达，并能够通过蛋白激酶C（PKC）依赖信号通路下调大鼠中枢多巴胺转运体（DAT）水平，从而调节PRL水平。张泰魏等^[35]通过检测大鼠卵巢颗粒细胞（GC）的凋亡阳性细胞数，认为HPRL大鼠中卵巢功能下降与卵巢GC凋亡密切相关，逍遥散加减方的作用机制可能与升高GC中的B淋巴细胞瘤-2（Bcl-2）表达与抑制促凋亡因子Bcl-2相关X蛋白（Bax）相关，对GC凋亡起到保护作用。代康莉等^[36]通过实验研究发现逍遥散加减方可能通过抑制增强子结合蛋白同源蛋白（CHOP）介导的内质网应激相关凋亡通路，减轻多巴胺能神经元损伤，有效抑制PRL分泌。

由此可见，研究单味中药或中药方剂具有从多种信号通路激活或抑制通道蛋白表达，调控上下游相关因子活化，促进细胞增殖分化、细胞凋亡、机体功能恢复的作用。结合目前研究来看，中药治疗作用辐射范围广，多种信号通路仍待研究，后续需要实验研究加以验证。

4 结语

HPRL是病因复杂的妇科内分泌系统疾病，患病率近几年呈上升趋势，困扰女性群体，是妇科生殖内分泌疾病的研究热点。西医治疗大多口服多巴胺受体激动剂，溴隐亭、卡麦角林为临床一线用药，但胃肠道刺激症状明显，且长期服药患者依从性较差，难以取得较好疗效^[37-38]。中医治疗本病具有独特优势，运用中医整体观念结合辨证论治，根据病因病机多采用益肾补肾、疏肝解郁、健脾化痰、调补心肾、调畅冲任等法治疗，达到肾、肝、脾、心及冲任气血阴阳之平衡，气血调和，疾病自除。中药口服治疗较为安全，不良反应小，多不需要长期口服。对于难以忍受中药气味患者，可以选用针刺、艾灸等方法，亦有较好疗效。在今后的研究中，应更多地结合HPRL的临床特点，遵循治病必求于本的思想，同病异治，更好地发挥中医疗法特色，提高临床疗效，为深受本病困扰的女性患者减轻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