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体质学重视人的生理状态、病理反应及个体差异^[1]，认为先天禀赋的不同造成了后天体质差异。中医关于体质的描述早在《黄帝内经》时期就已经存在，如《素问·厥论》中提到“此人者质壮”。《素问·逆调论》言“是人者，素肾气胜”。《灵枢·寿夭刚柔》云“人之生也，有刚有柔……有阴有阳”“形有缓急，气有盛衰，骨有大小，肉有坚脆，皮有厚薄，其以立寿夭”。只是未明确提出“体质”一词。至叶天士著《临证指南医案》时才首次提及“体质”一词，其中还有关于“阴虚体质”“阳虚体质”“木火体质”等相关记载。20世纪70年代，王琦等^[2]明确提出了“中医体质学说”概念，将现有体质分为9种^[3]，即平和质、气虚质、阳虚质、阴虚质、痰湿质、湿热质、血瘀质、气郁质、特禀质。王琦等收集中国9个省市20 000多例体质样本分析后得出9种体质的分布情况，其中阴虚质在除平和质外的8种偏颇体质中排名第4位，占比为8.27%^[4]。中医理论认为体质是机体由于气血、阴阳、脏腑、经络等的盛衰、偏颇而形成的素质特征^[5]。血行周身而产生脉象，体表动脉的脉搏波可以反映内在脏腑^[6]、血管^[7]的功能状态，通过诊脉能够综合诊查人体阴阳盛衰、气血运行、五脏六腑功能、津液输布等信息，故而脉诊信息可以为体质辨识提供参考。由于传统脉诊受制于医者经验、地理位置等因素，中医脉诊客观化应运而生。经过研究人员数十载的努力，脉诊客观化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并应用于脉诊体质分类研究中^[8]。为精准辨识阴虚质，提供较为准确的养生调理方案，做到对疾病早发现、早干预，达到“治未病”的可能，最终实现实验结果服务于临床诊疗的目的，本研究通过对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等地区健康人群中阴虚质与平和质的脉诊数据信息进行特征提取与分析，得到两种体质人群双手6部脉的脉象变化，探寻两种体质之间的脉象变化差异，为中医体质客观化辨识提供客观参考。

1 研究对象 1.1 受试对象的选择

本课题组于2015—2019年在北京市、天津市、沈阳市、石家庄市等地区采集了8 701例健康人群的四诊信息临床数据，其中平和质占48.04%，共4 179例，剔除兼夹体质人群后，发现阴虚质占3.05%，共266例。将阴虚质人群中不符合研究要求的部分剔除，最终纳入符合标准的阴虚质人群133例。为了确保阴虚质与平和质人群在关键协变量（年龄）上的平衡，本研究采用了频率匹配的方法来选择平和质对照组，在4 701例平和质样本中，根据与阴虚质相同的年龄分布比例随机选取受试者作为对照组，最终纳入平和质153例。

经筛选后本研究共纳入286例健康人，其中133例为阴虚质，153例为平和质。阴虚质人群的平均年龄为23岁，平和质人群的平均年龄为24岁。筛选后两组受试者在年龄、性别分布上的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P＞0.05）。

最终的体质辨识情况由量表填写结果与临床专家审核结果联合判定。本研究已经通过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临床研究伦理委员会审查批准（批件号：JDF-IRB-2015030801）。

1.2 样本量估算

本研究为横断面研究，目的是分析健康人群中阴虚质的脉诊信息特征。根据中医临床探索性研究中的样本量估算方法^[9]，选择符合本研究的计算公式，最终确定本研究的样本量约为257例。

1.3 纳入标准

1）在北京市、天津市、沈阳市、石家庄市等地区长期居住。2）年龄在18周岁以上，75周岁以下。3）未患疾病的健康人群（常规实验室检查、体格检查无异常且无器质性病变，拥有良好的心理健康状态及社会适应能力）。4）参与试验经本人同意，知情同意书由本人签署。

1.4 排除标准

1）意识不清、认知障碍、智力缺陷或有精神疾病等。2）异常脉位，如伴有反关脉或斜飞脉等。3）腕部有明显皮损、瘢痕或活动受限无法配合脉象采集。4）近3个月内连续服用药物。5）近半年突遭生活变故。6）未完成量表或量表信息缺漏。

2 方法 2.1 脉诊信息采集

待受试者静息10~15 min后开始检测，嘱其手心朝上、手腕放松搭于脉枕上，自然伸腕暴露桡动脉皮肤，调试最佳取脉压力对双手寸、关、尺3部脉诊信息同时采集，单手采集保持40 s。采集设备为三探头脉诊仪（国家二类医疗器械，津械批注：20202200143，型号：MS3-Ⅳ）。该设备可以分别对寸、关、尺进行寻脉后同步采集，另外能够根据受试者制定个性化采集方式。

2.2 脉诊信息处理与分析 2.2.1 预处理

本研究在MATLAB 2018版本中应用“中医脉诊信息数据库管理与分析系统”（由中国中医科学院医学实验中心研发）进行数据预处理，应用离散余弦变换（DCT）方法滤波去噪，过滤掉频率 < 0.5 Hz或＞48 Hz的滤波，以降低采集时环境因素对结果可能造成的影响。

2.2.2 参数提取 2.2.2.1 脉图周期划分

人体在不同状态下，脉诊信号周期存在一定差异^[10]，周期长度及脉诊信号图形并不完全相同，所以需要根据脉诊信号变化对单个周期进行准确划分。

2.2.2.2 特征参数提取

用建模后的脉象信息计算12个谐振波（F1~F12，C1~C12）的振幅和相位，24个频域参数、8个时域参数，共计32个参数。另外，6部脉共用1个脉率参数，所以从每位受试者的脉诊信息中可以提取193个特征参数。

2.2.3 分类判决与特征挖掘

本研究对两组数据进行特征挖掘主要采用无监督学习（主成分分析）和有监督学习（套索回归、最小二乘法）两种方法。脉诊信息预处理应用t检验、主成分分析、最小二乘法与套索回归等统计学方法。在最小二乘法、套索回归分析中，P值为两组数据不能被准确分类的概率。在t检验和主成分分析中，P < 0.05表示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

3 结果 3.1 主成分分析

应用主成分分析法对两组人群的脉诊数据信息进行分类判决。结果显示，两组数据在第1、2主成分的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 < 0.05）。见图 1。

3.2 最小二乘法

结果显示P值为0.25，表明两组人群脉诊数据能够被准确区分的概率为75%，两组数据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经过计算发现，本研究建模最多选择7个参数，以避免出现过拟合情况。判决公式：Y=-16.118 80脉力（h）1_左侧寸脉-1 981.982 50相位9_左侧关脉+559.621 10相位1_右侧尺脉+20.865 70h1_左侧尺脉+304.189 40相位1_左侧寸脉-0.521 13h4/h1_左侧关脉-19.327 70能量5_右侧尺脉。见图 2。

3.3 套索回归

结果显示P值为0.29，表明在被程序自动选取的7个参数中，能够将两组数据准确区分的概率为71%。程序选取的参数为左侧寸脉h1、左侧寸脉相位1、左侧寸脉相位8、左侧关脉相位9、左侧尺脉脉内压力水平（w）、右侧寸脉h1、右侧尺脉相位1。判决公式：Y=4.841h1_左侧寸脉+0.015相位1_左侧寸脉-0.001相位8_左侧寸脉-0.059相位9_左侧关脉+0.009w_左侧尺脉+4.989h1_右侧寸脉+4.949h1_右侧尺脉。见图 3。

3.4 两组数据关键特征参数比较

经过以上3种统计学分析，将具有统计学意义的特征参数（时域参数及频域参数）进行排序，排名前15位的参数见表 1。结果显示，阴虚质人群h1、脉图面积（s）减小，w增大。

4 讨论

《脉义简摩》引《脉经》谓：“人之禀质，各有不同，而脉应之。”关于阴虚脉象，戴云在《金匮钩玄》中记载：“凡脉数而无力者，便是阴虚也。”古籍《脉症治方》有云：“两尺细数者，阴虚火动，宜详辨之。”唐德志等^[11]研究表明阴虚质以细数脉为常见。贺妍^[12]认为阴虚质以数脉、细脉、浮脉居多。陈小方^[13]发现细脉多见于阴虚质、气虚质及痰湿质。关于阴虚质的总体特征，可以概括为阴液亏少，以口燥咽干、手足心热等虚热表现为主，其他特征表现为形体偏瘦、性格急躁、易疲劳、鼻干、喜冷饮、耐寒不耐热、大便干、舌红少津、脉细数等^[14]。《黄帝内经》提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告诫人们要顺应天地“法”的规律，又提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的四季阴阳养生之道。若相应季节调养不当，甚至背“道”而驰，则容易出现阴亏情况，久而久之便形成阴虚体质。阴虚之“阴”指精血，若不注重调养精血，嗜酒纵欲或伤戕过度，则精血亏耗，内生虚火。贪食辛辣、熬夜伤津、七情内伤、生活工作环境等因素也可以导致阴虚质比例增加。现代研究发现，阴虚质也是诱发某些疾病的关键因素，如阴虚质人群容易罹患糖尿病、高血压病等^[15]。

本研究采用无监督学习（主成分分析）与有监督学习（套索回归、最小二乘法）相结合的方法分析两种体质健康人群的脉象信息特征。结果显示，经主成分分析，两组数据在第1、2主成分方面差异显著。主成分分析不依赖于分类信息，侧重于揭示高维数据集中重要性由最重要至最不重要的变化趋势。在此过程中，第1主成分揭示了数据集中的主导变化趋势，即在第1主成分所代表的方向上，数据的变化最为显著，故两组数据在第1、2主成分上的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经最小二乘法和套索回归分析，判决准确率为71%~75%，表明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等地区阴虚质与平和质健康人群的脉诊数据差异明显，能够被准确区分，该判决方法之间的结果可以相互验证。

通过对比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等地区阴虚质与平和质健康人群的脉诊信息特征参数，得出以下结论：阴虚质时域参数除左侧尺脉、右侧寸脉以外的h1均减小，右侧关脉s减小，除左侧关脉以外的w均增大；频域参数中两手关脉及尺脉的变化显著。

4.1 阴虚质左侧寸脉、左侧关脉及右侧尺脉h1减小

h1表示脉力，反映左心室射血功能和大动脉顺应性。《丹溪心传》曰：“有诸内者，必形诸外。”阴虚证人群阴液亏虚，精血化生不足，脉道失充则脉力弱于常脉。一些学者通过分析脉象时域参数发现，临床常见的6种脉象中，细脉、弦脉的h1小于平脉^[16-17]。阴虚证的典型脉象为细、弦脉，本研究中阴虚质健康人群的h1减小与之相应。根据“独取寸口”理论、五脏相生关系及各自功能，可知阴虚质人群左侧寸脉、左侧关脉和右侧尺脉的h1减小是心、肝、肾阴虚之表现。中医认为肝藏血，肾藏精，肝为心之母，肾为肝之母，长期的肝肾阴虚会导致人体阴液不足、血液亏虚，进而可能诱发心阴虚。《张氏医通》曰：“气不耗，归精于肾而为精，精不泄，归精于肝而为清血。”此言肝血为肾精所化生，若肝肾阴虚扰动心火则出现耳鸣、眩晕、腰膝酸软、五心烦热、失眠多梦、盗汗，甚则四肢麻木、抽搐、神志错乱等症状。吴宏进等^[18]通过对比围绝经期综合征肝肾阴虚证患者治疗前后的脉图参数，发现经清心柔肝、滋阴补肾法治疗后，患者的动脉顺应性及左心室收缩功能较治疗前有明显改善，与本研究结果相互验证。

4.2 阴虚质右侧关脉h1、s减小

s为脉图面积，反映血管的充盈度。《中藏经·脉要论》云：“脉者，乃气血之先也，气血盛则脉盛，气血衰则脉衰。”阴虚质人群h1、s均减小，提示阴虚质人群脉力弱，左心室射血功能、大动脉顺应性较平和质差，血管充盈度不足。崔骥等^[19]对比亚健康状态阴虚型大学生经六味地黄丸干预前后的脉图，发现中药干预后阴虚组的左心室射血功能改善，s增加，血管弹性增大，提示阴虚组经中药干预后脉道流利顺畅，气血充盈调和，与本研究结果相符。

“独取寸口”理论认为右关候脾。《灵枢·本神》提及：“是故五脏主藏精者也，不可伤，伤则失守而阴虚，阴虚则无气，无气则死矣。”故五脏皆可伤阴，脾阴虚亦多见，故滋阴亦要养脾胃。根据五脏生克规律，心为脾之母，所以“脾气入心而变为血，心之所主亦借脾气化生”；肾、脾脏分别为先后天之本，《医门棒喝》云：“脾胃之能生化者，实由肾中元阳之鼓舞，而元阳以固密为贵，其所以能固密者，又赖脾胃生化阴精以涵育耳。”强调了脾、肾相互滋养，相辅相成，故心肾阴虚时先天阴液化生不足，上不能济心火，心火亢盛，中不能化生脾胃之阴，脾胃失调，最终可以导致脾阴虚，出现食欲不振、食少纳呆、腹胀等症状。“养老论”“茹淡论”等多处论述保养胃气的重要性，以“水谷之阴”养“人之阴气”，如此可见养脾胃之于养阴的重要性。

4.3 阴虚质除左侧关脉以外w均增大

w反映动脉内压力高水平状态所维持的时间，w值增大说明脉内压力增高，进而脉管壁弹性差、外周阻力大^[20]，故阴虚质人群可见脉内压力较高、脉管壁弹性较差、脉管外周阻力较大。w是分析脉图宽度的主要参数，弦脉多见w增大^[21]。w增大常见于高血压病，既往研究表明，高血压病患者的脉弦程度随病情加重而增加^[22]，参数t、w1也有随血压升高而增大的趋势^[23]。朱丹溪曰：“脉无水而不软也。”认为精血衰减，脉道失养而弹性降低。“脉为血府”，阴虚时阴亏血少、脉道弹性降低则脉硬，脉硬则为弦脉。弦脉，主阴虚^[24]。徐梦丽等^[25]也表示弦脉多见于阴虚质。

根据“独取寸口”理论和中医五脏生克制化关系，阴虚质人群左侧寸脉、右侧寸脉、右侧关脉和两侧尺脉w增大是肝肾阴亏和心肺阴虚的表现，这与周罗林等^[26]发现肝肾阴虚型原发性高血压病患者经一贯煎治疗后血管内皮功能有所改善、能够有效控制血压的结果相符。此外，关于金水之关系，清代陈念祖在《医医偶录》中提及：“肺气之衰旺，全恃肾水充足，不使虚火炼金，则长保清宁之体。”《景岳全书·杂证谟·痰饮》有云：“阴水不足，阴火上升，肺受火邪。”中医还有“肾阴为诸阴之本”“阴虚之症统于肺”等理论，说明肾阴受损累及肺阴，肺阴成痨统之于肺，则出现一些临床常见的肺部疾病^[27-28]。由此可见，阴虚质人群罹患高血压病、呼吸系统疾病等的可能性较高。另外，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等地区阴虚质人群的频域参数变化主要集中在两侧关脉及尺脉，与课题组既往研究陕西省地区阴虚质人群的结果相符^[29]，这为“肝肾同源”“金水相生”、肾“常藉肺金为母，以补助其不足”等观点提供了客观数据支持，也为“未病先防”“治未病”等中医防病、治病理论提供了依据。

综上所述，通过比较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等地区阴虚质与平和质人群的脉诊信息数据，发现两组数据在时域参数h1、s和w方面差异显著。同时，频域参数两侧关脉、尺脉的变化也能体现两种体质人群脉诊信息上的差异，为中医脉诊客观化辨识阴虚质提供客观参考，使之能够更好地服务于疾病的防治与诊疗^[30]。